02 会宁殿

    铅英阁美则美矣，却远不能和会宁殿相比。这会宁殿处处雕梁画栋，朱栏彩槛，论堂皇可算禁中数一数二。不仅如此，殿后还另有乾坤，有亭廊，有苑圃，其间空地甚至大到可以跑马。初入会宁殿，贤妃有时会为宫殿过于奢靡而忧虑。姜姑姑是乔贤妃从国公府带进宫的女使，贤妃喜恶她都了然于胸。为解娘子忧愁，姜姑姑特意从马苑借来几匹乌蒙马。乔娘子一见直斥她胡闹，心里却喜不自胜。原来这贤妃乃将门之后，在闺阁做姑娘时便是京中马上好手，赛马、马射都不在话下，马球场上也是常胜将军，是十足的爱马之人。如今她在孕中不便上马，倒也乐得做一回教习先生。乌蒙马体型矮小，性情温顺，正适合穆小山这几个孩子乘骑。乔娘子嫌内室憋闷，得闲就带她们出去跑马。几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在马上你追我赶，这景象别有一番趣味。碰到六皇子下学，他会过来帮忙纠正姿势，有时候还会上马露几手。此刻御驾该到建康了吧，正所谓天高皇帝远，大伙也都不再拘着，渐渐松泛了下来。

    等入了伏，这马是不能再跑了。众人每日便等乔娘子午睡起来，在殿后风亭水榭之处消夏纳凉。亭内置雪槛冰盘，浮瓜沉李。有时娘子会打发内侍去宫外买些时下流行的饮食酒果，像是义塘甜瓜，卫州白桃，荔枝膏水，沙糖绿豆，金橘雪泡，黄冷团子等等。娘子待宫人极好，冰雪、冰果她自己是不宜吃的，仍旧买些回来赏给宫里人。穆小山得以尝了好多鲜，还吃到了红菱、沙角儿、鸡头米糖水这些家乡小食，心内不禁百感交集。为了解闷打发辰光，各人都使出看家本领。穆小山没学过什么才艺，但打小听了不少戏剧传说。这许多民间的下里巴人，久居深宅大院的娘子们是听不到的。什么小姐高楼会公子，仕女遗鞋嫁王侯，一个个故事跌宕起伏精彩绝伦，常听得众人目瞪口呆如痴如醉。到了晚间，宫人里有会笛会萧会歌会咏的，便在亭中奏唱起来。悠扬的笙歌之声混合着似有似无的新荷的香气，湖面上粼粼得反射着月亮和远处的点点灯火，小山趴在栏杆上觉得惬意极了，渐渐阖上了眼睛。她梦见会宁殿变成了一艘大船，海面平静，月朗风清，这艘船开得很稳当。

    到了七月，别处的宫人都在张罗着雕花瓜做果食准备乞巧，会宁殿里却无心过节。贤妃估摸着要临盆了。其实早在乔娘子初入宫时曾一朝得幸有孕，可怜当时胎死腹中，医官诊断恐以后都再难生育。这次得孕实在是意外之喜。宫中严正以待，提前派遣翰林医官院负责产科和方脉的御医值班看护，催生物品、各类药材、老娘、伴人、乳妇、抱女、洗泽人等也都早早备齐。七月廿四晚饭后，娘子突然发作，众人赶紧将她挪入产阁。

    这一天终于来了。因为前期准备齐全，产阁内人员、物品轮番上阵，有条不紊。妇人生产总是一场耗时长久的大战，娘子酉时开始发作，过了子时孩子还没生下来。穆小山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阁外干着急。虽然知道这里有全天下最好的郎中最好的药品，但听到阁中娘子一声一声呼痛还是忍不住揪心。

    在场有另一人突然吸引了小山的注意力，这人便是六皇子裴燃。穆小山远远地看他，原先还扶着柱子站在角落里，渐渐支撑不住竟颓然倒到台阶上。小山连忙上前扶他靠着柱子坐稳。仰脸一看，裴燃的鼻子红红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人也止不住地发抖。他在害怕？

    “六哥儿？六哥儿？你有哪里不舒服吗？需不需要我去喊御医？”

    裴燃怕她去喊人，抓住穆小山的一只手，摇摇头。这时阁中又传出娘子的惨叫，裴燃一听见痛苦地闭了闭眼睛，眼泪簌簌地从他眼里落了下来。

    他比我还小呢。穆小山在心里说。她想起了自己的弟弟。当时母亲生病不省人事的时候，弟弟也是一直在塌边哭泣。只是弟弟哭得可大声了，不像六殿下这般克制着流泪不发出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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