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乔顺仪

    大梁永光二十二年正月，十三岁的穆小山因家中变故入宫谋生。在经历程序繁复的检查、训诫、教导、考试之后，终于到了任职的这一天。掌簿婆婆对她们做完最后的训导，正要分配职务宫室，从外间进来一个大宫女，与婆婆耳语几句。婆婆笑着称是。便吩咐底下人：“都把头抬起来。”

    一张张小脸闻言扬了起来，像日光下睡醒的朝颜抖落开花瓣。大宫女走到众人间，目光从一个个少女的脸上巡过。她拍了拍几人的肩膀，对着婆婆点点头，这其中就有穆小山。婆婆会意，说道：“那几个，都和姜姑姑去吧。”

    初涉大内的三个小宫娥恭敬地跟在被称作姜姑姑的大宫女身后，这是她们第一次走入真正的内廷。琼楼玉宇，异草奇花，高大巍峨的殿宇之下，一队队身姿袅袅的娘子们轻盈地在其间穿梭，所见所闻简直是话本里描述的神仙地界。穆小山不敢多看怕坏了礼数，低下头默默地在心里记路。四人最后步入一座精美宫室，上书“铅英阁”。

    “娘子快来瞧瞧臣的眼光如何。”姜姑姑一改在外的不苟言笑，雀子般的奔进内室。不一会仙班登场，众人拥着一位美妇人走出，珠翠叮当，裙裾堆叠，宛如飘出一朵香云。三个小宫娥俯身下拜，参见铅英阁主人乔顺仪。顺仪柔声唤三人起身，问起各自姓名年岁。另外两个小宫娥年龄都不大，一个八岁，一个才六岁。问到穆小山这里，倒是有十三岁了。

    姜姑姑献宝似的说：“娘子快瞧她模样。”乔顺仪轻轻掂起小山的下巴，笑叹道：“怪不得你挑中她，我见了也爱，是个可人儿。”又转转小山肩膀，左右打量：“就是身量小了点，不像有十三岁。”身边另一名宫人说：“六哥儿也十三了哩。”

    “哥儿这会儿可下学了？”顺仪问。

    “娘是唤我吗。”从门外跨进一个英俊少年，朗声说道。

    “哥儿快来瞧瞧，新给你妹妹找的宫人小娘子。”

    少年在门口略一拱手称是，上到众人跟前来。乔顺仪放开小山，拉着少年问了一会功课，少年应答如流，顺仪温柔地摸了摸他的顶发。

    三名小宫娥一一给少年见礼。轮到穆小山时，旁边起哄：“这个小娘子同哥儿一般大呢。”顺仪也存了玩笑的心思问：“小山是几月生人啊？”

    “回顺仪，小的是六月生人。”

    “我们哥儿是十二月。哥儿得喊姊姊咯！”众人哄闹着。

    少年面对满室的嘻笑声也不恼，似是为了哄大伙高兴，竟真地对着小山拱手唤道：“姊姊。”

    大伙一见笑得更是前仰后合。穆小山倒窘了，站也不是跪也不是，只能福身道：“小的不敢。”这身子还没矮下去，少年竟又抬手扶她：“姊姊客气。”穆小山被唬得忍不住往上一望，没成想撞到了他眼里，二人甫一对视，穆小山赶紧低下眼眸。

    “别理他，他贯是这般胡闹的小冤家。”顺仪笑得直拍少年。穆小山偷偷瞥上一眼，少年虽还和众人嬉笑，脸却红了，也不再看穆小山。

    当今陛下除皇后外，有位号的嫔御另有二十四人。居铅英阁的正二品顺仪乔氏，是两朝殿前都指挥使、英国公乔义直的孙女，入宫十年未有所出。她宫里的六皇子裴燃并非亲生子而是养子，其生母乃群玉殿俞淑妃。俞家老太爷曾是英国公身边副将，两家几代交好。她二人年龄相仿，自小一起在京里长大，更是闺中密友。永光十三年，还是贵仪的俞氏生产龙凤双生子，无暇顾及年仅四岁的裴燃，便托付好友乔顺仪代为照料。产子后，俞贵仪晋正一品淑妃，再不提接回裴燃一事。乔顺仪心领好友怜惜自己膝下无子的好意，又顾及他二人母子之情，在对裴燃越发亲厚之余，嘱咐他日日去群玉殿请安。

    今年年初铅英阁传出喜讯，乔顺仪已怀孕月余。铅英阁上下无不欢欣雀跃。顺仪孕后嗜辣，医官诊脉也多半是女胎。乔顺仪听闻民间有孕中观美童子画像的习俗，便计划从新进宫的宫娥里挑选三两名美貌的小娘子陪伴孩子长大。

    乔顺仪有孕后，裴燃珍视非常，一有时间便陪伴在侧。一次顺仪午后小憩，醒来见裴燃仍坐在脚塌上安静读书。顺仪问他：“六哥儿希望娘肚子里是个弟弟还是妹妹呀。”

    “儿希望是个弟弟。”

    “你就不怕娘偏爱弟弟？”顺仪逗他。

    裴燃平静地答道：“我宁愿娘有个亲儿子傍身，来确保娘一世无虞。”话落母子相对垂泪。

    “如是个公主也好，这内廷里女孩儿好活一些。”乔顺仪挤出些笑意，摸摸裴燃的脸。然而这话说得其实泄气，也让人不禁担忧起来。

    四月，京师的天渐的热了，今上因验收江南两浙治水成效之故要巡幸杭州，携俞淑妃等若干嫔御伴驾同行。太子、皇后镇守京师安稳后方，乔顺仪也留下专心待产。临行前家宴，觥筹交错之间，陛下感念乔顺仪养育皇嗣的辛苦，晋她为正一品贤妃，移居会宁殿。

    因贤妃有孕、皇后养病、太后礼佛、陛下出行在即等诸多不便，会宁殿中的册封礼一切从简。贤妃娘子新迁宫室，皇后、太后各自从身边拨了些内侍宫人去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