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大唐懿宗咸通年间,长安北面的乐游原上有一座香火旺盛的寺庙,名曰“青龙寺”。这日,正值佛骨入寺供奉,前有禁军持握仪仗开道,队列里伶人吹吹打打。
道路两旁的布设彩楼、宝塔、宝帐、幡花、香辇、幢盖,以金玉珠翠配饰,花团锦簇,人声鼎沸。沿道张灯结彩,丝竹悠扬,寺内设金花帐、温情床、龙鳞席、凤毛褥,用以彰显信徒的虔诚。
无数香客跪于道路侧旁,嚎哭而拜者众。有僧人将艾草堆放在头顶上,点火烧燃。更有香客用右手捧着自己刚刚斩下的左臂,一步一叩首地往佛骨行去。
山坡上苍松翠柏之中掩映着一座三层酒楼,因其乃是谪贬公卿离京前饯行之处。朝官即将远行天边,于这酒楼中坐上一坐,与前来送别的挚友谈论志向、相互勉励。伤别之际,免不得舞文弄墨,为这酒楼增添了不少感怀世事的诗文。六十年前,刘禹锡、柳宗元两人遭贬,韩愈曾于此相送;而韩愈被贬潮州时,裴度、崔群等亦曾来此。
暂不论数十载前故事,且看当下——三位五十上下的官员正端坐于楼内靠窗雅间之中。其间一人头戴硬脚幞头,身着褐色圆领袍衫,腰系金玉带,足蹬六合靴——此人姓裴名褒,时人尊称裴公,因反对懿宗迎奉佛骨而自请外放,乃任江州刺史。另二人年长者姓韦名保衡,时任宰相;旁一位年纪较轻者名为孙成悟,时任大理寺少卿。
三人虽是推杯换盏,但目光时刻不离楼下近乎狂热的人群。此时正值四月暮春,诵佛声响彻云霄。见裴公面露不悦之色,韦保衡摇头不语。
三人各怀心事,俱是默默无言。待用毕午食,见裴公将酒盏搁在了桌案上,韦、孙二人知晓——已是话别之时。
孙成悟叹息道:“端淳,宪宗朝韩愈因谏迎佛骨而遭贬潮州,而今你又自请出京,远赴江州。应能预见,如若你此番不触怒圣人,韦兄则可将你提拔擢升——正是共享荣华之时,端淳……”
裴公摆了摆手,出言道:“我此番自请外放,非是遭贬。昔日韩退之谏迎佛骨,气势恢宏,贬官诏令到时仍谈笑自若,为我辈楷模!而今朝中人才凋零,望之已有颓塌之势;地方藩镇林立,拥兵自重以抗长安。如此国事日非,江河日下,假若不能有所变革,亡国之日当在不远。”
韦保衡与孙成悟闻言,皆是叹息着点了点头。
“此外,”裴公言讫而面色稍霁,道,“前几日大理寺接到江州邸报,奏称刺史姚评被人毒杀。两位皆知裴某精于刑名之学,如若欲断破疑案,止于文字则难以推勘全貌,唯有亲临其境,方能有所收获。”
韦保衡捻须道:“端淳,江州形势奇诡,万事小心为上!”
众人下楼,裴公老仆单簇已是牵着两匹马久候了。韦保衡红了眼圈,于柜台上取来几个酒盏,分别递到了裴公与孙成悟手中。
“此情此景,韦某也吟不出什么诗来,便借高适名句送与端淳。”韦保衡拭了拭眼角边的泪水,将杯中醇酒一饮而尽,进而朗声道:“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裴公红了眼眶,动情道:“韦兄珍重!我远在江州,此后再欲相见便难了。”
孙成悟亦落泪道:“江州宛如龙潭虎穴,万望端淳诸事皆安,长安有韦兄与孙某周旋,定然早日召你回返。”
三人抵头痛哭一场,终需相别。
裴公将蓄着花白胡须的老仆单簇搀上了马——裴公幼时便时常由单簇照料,单簇虽年近古稀,然仍精神矍铄、身体硬朗,此番毛遂自荐,与裴公一同前往江州。
随后裴公翻身上马,向韦保衡、孙成悟拱手道:“自此而别,两公保重!”
韦保衡与孙成悟对视一眼,齐齐还礼道:“端淳勿忧,就此别过!”
裴公驾马避开狂热虔诚的香客,朗声吟诵道:
“天都春景微风习,今有谪客自此离。”
“呕心沥血臣子义,归返长安报銮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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