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而去,陶姜连忙拉住她的衣袖,“好了,开个玩笑。既然觉得新奇,反正左右无事,不如跟上去看看。也顺便沾沾喜气。”
唐倪点点头。
可是,也不知这新娘子到底发什么疯,大街小巷,只要能允许轿子通过的,她就一定会一步不落的走一遍。
唐倪纳罕道,“这新娘子到底是想干什么?照她这么走下去,天黑了也走不完。那她怎么拜堂?”
陶姜笑着,眼里却不见分毫笑意,“或许……她根本就没想过要拜堂呢?”
可新娘子不拜堂,那她成亲干什么?
终于,人界冥府里的天色完全暗了下来。一颗巨大的月盘浮出水面,沦为人界冥府与忘川河接壤之处断桥的陪衬。所谓沧海遗珠,想来也不过如此这般。
这时,轿子也终于停了下来。
阴风忽起,远处万家灯火次第熄灭。黑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蔓延开来。
送亲队伍里的人无一例外地垂下了头,像是被人瞬间掐断了脖子,只徒有一层外皮连着岌岌可危的头颅与身体,他们被牢牢关押在衣服里,一动也不动,只是静立原地。
与此同时,一只素白的手从红纱罗帐里无声探出,轻轻拨开纱幔,缓缓起身,款款而行,步出轿辇。
待新娘子下了轿子,唐倪这才发现:原来新娘子是光着脚的。重点不是这个,而是新娘子穿的分明是喜丧服!
阴风阵阵,她迎着风,目不斜视,旁若无人般径直穿过轿夫面前,走向那悬在河边只剩下半截身子的桥。
三寸金莲赤裸地踏在青石砖上,每踏出一步,路两侧的红色灯笼就会分别点燃一盏。
行一路清风悠扬,明一地暗香芬芳。
只见她一身凤冠霞帔,虽是背对着他们款步走向断桥,从未以正脸相示,但靠此背影,并不难想象出,那张脸,究竟是何等的风姿。
必然国色天香。
当走到断桥尽头后,新娘子终于停了下来。
就在唐倪终于以为她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的时候,她只是轻轻抬起了柔若无骨的右手。
她这是要……跳舞?
满头珠翠同流苏缀发已经在刚才一步一步迈上台阶的时候,由新娘子亲手一件一件的摘去,如今,她乌发半散,罗裙缠风而舞,映着缀在断桥边上的沧海遗珠,和乐而舞。
不知何处响起了笙乐,新娘子踏着节点在只有一轮孤月,一树傍岸的断桥上,以舞姿细细描绘着什么东西,给送亲队伍后面的唐倪二人看。
便在这时,喜乐悲曲一起奏响,纸钱被风绞着,痛苦地翻转于这一方天地间。适时,忽然有杀伐声起,乱糟糟的,听不太清楚说得是什么。只隐约能分辨出什么“恭喜恭喜,天作之合,才子佳人”!那声音是由轿夫们发出来的,他们一窝蜂地涌上去,似是要将其扔进——原本的红轿子已经变成了棺材。就在这时,挂在两边的灯笼突然齐齐掉落,火光很快烧着了新娘子的衣裙。可是她,只是平静地站在火里。然后,等待慢慢被烧成灰烬。
唐倪看得胆战心惊,不知何时,新娘子手里突然多了一枝柳,大约是从旁边的那棵接天柳树上折下来的,握在手中,随着新娘子的每一个动作,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这柳枝大概是这柳树上最长的一枝,末梢轻轻擦过水面,惹起一圈涟漪,久久不散。
“春去也,人何处?人去也,春何处!”
一声悲吟落下,新娘子灰飞烟灭。
终于,笙乐停,鸿舞终。
火光散去,新娘子浴火重生,她最后的动作停留在把柳枝抛出去上,笙乐一停,她突然有些不知所措的愣在了原地。
四周的空气,好像突然于一瞬间因静寂而凝滞起来。
她慢慢站直身体,缓缓转身,面向唐倪这边——她从未正面面向过这边,仿佛她的观众只有那轮孤月。
唐倪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未被面具遮住的那张脸,峨眉淡扫,桃花眼潋滟含情,明若敷粉,面若桃李。左脸戴着的面具,金光流转,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其翼同尾羽斜绘入鬓,缀着琤琤流苏。
一双眼,幽然深邃,极目亦不能窥底。
突然,有人开口道,“姑娘引我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唐倪猛地转头看向声源处,只见一名衣衫磊落的中年男子正望着新娘子说话。
他什么时候在的?唐倪忽然想起,一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好像一直都有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人。
陶姜俯身过来,“唐姑娘,别惊讶。我们这时在那个人的梦里。”
“梦?”唐倪惊魂未定,“这演的明明是芙蓉女……”
“不错。可我们这一次需要解决的事情,与她无关。这样的婚礼,每天都会在人界冥府里举行。但无论是谁来扮演新娘子,这场婚礼的结局都是以失败告终。这是芙蓉女的要求。”
唐倪飞速回想,努力寻找着蛛丝马迹,“你说的麻烦东西,不是指芙蓉女,而是另有其人?”
“这话确然不假,只是,我现在还不准备去解决那个麻烦东西。它只是很麻烦而已,并不会为祸世间。让它在外面多玩一些时日倒也无妨。你不妨再换个角度想想。”
唐倪将目光投向桥上,“……是她?”
“不愧是玉骨仙。”
适时,新娘子挥动柳枝,以忘川河水为墨,指向他们身后,“我要讲的故事,就发生在那里。”
话音落下,唐倪等人转身望去,原本的景色陡然一变,竟是一副截然不同的景象。
如同一滴浓墨落下,随软软白宣肆意弥散开来,但好像,又不只是墨,因为随着那,姑且称之为墨的散染,周围的一切,都鲜活了过来。
如果把之前的人界冥府比作丹墨画卷,无论是在勾勒还是上色上,都太过小心翼翼,反而少了几分鲜活的生气,像是尘封了几千年的画卷蒙了尘。而如今,有只手将这尘细心一一拂去,重新着色,浓烈而鲜活。
而在这人界冥府的中央,有一座高伟建筑破土而生,拔地而起,几欲贴近青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