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但无论是布劳德还是施密特都一动不能动,布劳德瘫坐在沙发上,就像完全虚脱了一样。
最后,门悄悄被推开了,陶贝小心翼翼地探头进来望了一眼。他扫视了一圈,这才小声问道:
“瓦格纳教授是不是在实验室呢?布劳德,快跟我来!我从委员会带来了重要消息。”
说完,他又换了暗语说道:
“委员会认为瓦格纳教授……继续活下去……太危险……就此给您发来指示……要立即执行……”
“晚啦!……瓦格纳教授已经不在了!……他消失了……他是个鬼……他从壁炉里跑了!穿过火焰和墙壁跑掉了!……”布劳德声音嘶哑地说道,两只眼睛一直呆呆地盯着烈火熊熊的壁炉。
四、幽灵人
“这样,我就成了一个哪儿都穿得过去,谁也逮不着,抓不住的幽灵人。简直就跟‘鬼’一模一样了,但我仍旧还是个有血有肉的活人,”瓦格纳教授在穿越壁炉墙壁时想道。
“说实在的,穿过壁炉火焰还真有些冒险,我的新原子结构的身体不受火焰伤害只是我理论上的推论,而我还没有对自己新身体的特点进行研究呢。所幸我的推论是正确的。可我这是落到什么地方来啦?”
瓦格纳教授往黑暗中瞧了瞧。这里显然是个仓库,从地下到房顶塞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但堆在这里的这些家当并没有碍瓦格纳教授的事。他的膝盖进了一个皮箱,身体斜穿过几根铁管,脖子上的脑袋进了吊着水桶和吊灯的天花板。黑乎乎的仓库里放的几乎全是蓝盈盈的铁家伙。
“奇怪!我眼睛的视网膜显然已经能接收金属上反射出的光线了。科学对此还不能做出解释。”
瓦格纳教授扭过身去对着他刚刚走出来的墙,他很想验证一下墙是否还完整无缺。跟他估计的一样,他穿墙而过后在上面没留下丝毫形迹。
但他被另一件事震惊了:他竟然隔着墙看到了他刚刚离开的办公室、办公室里明晃晃的电灯和壁炉里熊熊的火焰。虽然每块砖都保持着原来的形状,但对于他的眼睛来说却变成透明的了。
他看到了想用铁火钳把“魔盒”从火里夹出去的施密特,还有在布劳德身边忙乱的陶贝,布劳德显然是晕过去了。
有门的那面墙也是透明的,瓦格纳教授可以看到坐在里面的警卫,再往前是一排穿廊式房间。连房间里的家具都有了“透明度”。
因此,所有的物品、房间和人的轮廓都重叠在一起,就像一张对着不同场景拍摄好多次的照相底片。
“简直不可思议!我的眼睛具备了X光的功能。”
他又仔细看了一遍这间仓库,注意到办公室的光线并不能照进来,所以这里除了金属的东西泛出点儿蓝光外,一片漆黑。
“这倒没什么可奇怪的,普通光线不可能穿墙而过,这是个惊人的效果:我能看见的光线既照不到我,也照不到我周围的东西。但为什么仓库的两面墙都是黑的呢?”
于是他向一面黑墙走去,突然叫了起来,他的一只脚意外地悬了空。于是他小心地把头从墙里探了出去,脑袋立时沉入黑暗的秋夜之中——这是面外墙。天上正下着大雨。雨水穿头而过,头还是干的。而呼啸的大风和寒冷,他也统统感觉不到。
“太妙啦!大衣雨伞全用不着了!可我差点没摔着,世界对于这个新我还是有一定危险性的!得小心行事。”
接着,他穿过一扇笨重的橡木大门,来到了一个亮着灯的走廊里,朝出口走去。两个警卫走过来,他们显然对发生的事还一无所知。
“站住!是哪一个?”
“瓦格纳教授!”他说着继续朝前走去,毫不在乎他们。
两个卫兵朝他扑上来想抓他,但两人自己撞到了一起。他们恐惧地大叫着撒腿跑了。
教授走到花园里,向四周打量了一下。在黑暗的夜幕上还能看得出颜色更加黑乎乎的古堡的轮廓。有几个房间的窗户射出灯光,就像高高挂在黑暗天空上的四方形灯笼。古堡的城墙对瓦格纳教授来说是透明的,他把里面发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古堡里已经乱成了马蜂窝。
人们在亮着灯的房间里跑过,一下子陷入楼梯上的黑暗之中,一会儿又在另外的房间的光明里出现。所有的人都是朝着下面跑,看来他们还想追他。瓦格纳教授不由微微一笑,安详地顺着小山坡走下去。
追来的人吓不住他。但他已经习惯于安安静静地从事科学研究,不喜欢这种吵闹。因此,当听到追来的人群的大呼小叫声越来越近,就走进路旁的一棵有窟窿的菩提树里。从他身边跑过几个提灯扛枪的仆人。还有几个留在树边细瞧,他们的说话声听起来有些发闷。
“有趣的现象。听觉还像平时一样,而眼睛却能隔着树皮瞧见灯笼!”
不过灯笼很快就消失了,瓦格纳教授继续赶路。
天亮了,风驱散了乌云。东方出现了曙光,但它不是红色的,而是一种特殊的新颜色。
瓦格纳教授回忆着所有的颜色色调,没想到有什么能和这种颜色类似。不是三基色——红、黄,蓝,也不是它们两两混合而成的橙黄色、紫色或绿色,更不是五色斑斓的世界中的复色,这是一种完全没见过的颜色。
当太阳升起后,效果更加惊人:太阳成了各种没见过的颜色的万花筒,亮得叫人目眩。
四外的景色也叫他看得目瞪口呆。跟一张摄影负片一样,阴影处反倒比被照亮的地方明亮。
看不到任何一种熟悉的色彩组合。一夜之间,仿佛有一个未来派的魔术师用他从另外一个世界带来的颜色,给这个世界重新粉刷了一遍。
尽管色彩新奇,瓦格纳教授还是认出这个遍地碎石的荒芜之地是伊泽尔地区。远处有一座城市,大教堂绣花小圆帽一样的塔楼尖顶,像工厂的两根大烟囱一样高耸入云。
“不用说,这就是慕尼黑啦!”瓦格纳教授叫道,加快了脚步。
“又是一样新发现!我的体重显然变轻了!”
瓦格纳教授横越一条铁路。这时恰好有一列客车开过来。瓦格纳教授忍不住想体验一下新感觉,他站在铁路当中等火车开上来。钢铁的撞击和机车的轰鸣声震耳欲聋,在一瞬间从他眼前闪过了机车炉膛里的熊熊烈火、黑乎乎的煤水车和行李车……然后就是旅客车厢,睡眼惺松的乘客恐惧地看到地板上突然出现一个人的上半截,他的脸色红润,长着一把浅色的大胡子,面带微笑……半截身子掠过车厢,消失了。
列车驶过,瓦格纳教授继续赶路。他也要赶火车。他用不着买票,谁也无法把他弄下车。
“我是被强行绑架而来的,自己也强行返回吧,”他微笑着想道。
道路来了个急转弯。他决定抄近路,就直接穿过篱笆和一间小房。
一条狗扑上来咬他的腿,但一口咬了个“空”,狗吓了一跳,哀嚎着夹着尾巴逃跑了。
瓦格纳教授穿墙进到屋里,一家人正好把他看了个一清二楚。这是一家穷人。别看天色尚早,丈夫乱蓬蓬的头上已经扣上了一顶鸭舌帽,显然,他是刚从小酒馆回来,正要喘口气;妻子背冲着瓦格纳教授,正在骂这个浪荡鬼。丈夫第一个看见瓦格纳教授,大张着嘴巴,想站起来鞠躬。
“瞧你都喝成什么德行啦!”妻子吼道。“发什么昏呢!”
但丈夫始终坚定不移地用手指指着她身后,她不由回头一看,登时尖叫一声,跌倒在地。瓦格纳教授挺不好意思。
他道声对不起,就从小屋里走了出去。
“再不能利用自己的特殊情况无缘无故地吓唬人啦,”瓦格纳教授想。
再遇到往集市上拉东西去卖的农民时,他就绕着走。
他一路平安地到了慕尼黑。
瓦格纳教授一向喜欢慕尼黑这个城市——这是个“新雅典”,它哺育了“一万个艺术家”,这是个舒适的小城,居民也比那些冷冰冰的柏林人热情得多,河里的水蓝得像宝石……
当他走进卡尔斯普拉什,看见一座半圆形建筑,它的尽头有几扇大门,这个建筑的样子,就像要对来客进行热烈拥抱一样。
瓦格纳教授的心里不由一阵发紧。在被监禁之后,他非常渴望和人们进行交往。但他身体上的新特点——能够穿墙而过——本身就是一堵把他和人们隔绝开来的壁垒。他就像个半人半鬼的怪物一样,能吓坏人和动物……当然,他晓得把自己体内原子结构恢复原状的办法,可那样一来他又得被捉住……
“不,够了!”他不由他说出了声,接着就一头扎进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向前走去,在他身后留下一道好奇、惶惑和恐惧的浪花,就像一条高速快艇犁开光滑的海面一样。
五、阿基琉斯的脚踵①
①阿基琉斯是希腊神话中刀枪不入的英雄,但其脚后跟则无法抵御伤害结果中箭而亡。阿基琉斯的脚踵喻“致命的弱点”、“要害”。
出现幽灵人的传言迅速传遍德国、欧洲和大西洋彼岸的美洲各国。无线电广播不断报导“鬼魂”的行踪。“鬼魂”穿过慕尼黑到了雷根斯堡,接着有人在纽伦堡见到了他,他在那里逗留了两昼夜,在城里到处逛来逛去,穿堂过室,大摇大摆地穿过行驶的电车、汽车和行人……然后他的踪迹到了班贝格和莱比锡,最后到了小小的法尔肯堡。估计今明两天会到柏林。
所有的报上都登满了有关鬼魂的文章和电讯。而当鬼魂在南日尔曼游荡时,北方就否认它的存在,认为公众是被某人精心策划的骗局愚弄了。
几天之后,有关鬼魂的电讯如潮水般涌来,关于骗局的说法不攻自破。
有一段时间又盛行一位神经病理学兼心理学教授的说法:大伙都上了一种作用广泛的集体催眠术的当。这种说法找到了一个论据,因为至今关于这件“奇事”的现实存在没有任何物证为凭,以往那些言之凿凿的例证更像是人在精神病发作和受催眠后的胡言乱语。
就在集体催眠一说已经大获全胜之际,传来“鬼魂”在几个地方——莱比锡、海德堡和科隆——同时出现的消息。看来,“鬼魂”的出现,对战后①生活在经济政治震荡之中的心理不平衡的市民的神经产生了重大刺激。许多人真可能出现了“白日见鬼”的幻觉。人们处于长期的精神紧张之中,许多人上床之后在想:“会不会突然有鬼出来穿过我的卧室呢?……”
但是,催眠假说很快就遭到一次重大打击:在好几个城市里都有人用照相机拍下了鬼魂穿过行驶的汽车和屋墙的照片。照相机拍下的不可能是人们想象出来的东西。同时,经过对这些拍得并不太好的相片进行比较之后,发现鬼魂的外表都很相像。
①指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
在摄影师拍下鬼魂的照片之后,那些胆大包天,敢把魔鬼也摄进胶片的电影摄影师,也开始了对鬼魂的追踪。但这种追拍很快就被当局禁止了,借口是这种“罕见奇观”还没在银幕上大肆渲染就已经把全社会闹得动荡不安了。报刊也受到了压力。
这一措施出自暗中控制政府活动的“狄克推多”。
委员会的成员是最早知道鬼魂就是从软禁中逃跑的瓦格纳教授,他不知是用了什么难以解释的方法使自己的身体获得了这一神奇特点。
委员会还指望在广大公众未了解真相之前能用什么方法“消灭”鬼魂,因为施密特教授的工作有了令人感到欣慰的消息——他对从壁炉火焰中抢救出来的魔盒的研究取得了进展。
然而这一指望还是落空了:最新消息说,鬼魂坐着一列快车到了柏林,干下一件令委员会非常难堪的事——鬼魂参加了一次工人大会,另外还到一家音乐厅的舞台上,前后两次说出了自己到底是什么人的真相。
这还不算,他又在无线电广播进行中钻进瑙恩的电台。穿过正在演唱一首咏叹调的演员玛格丽特的身体来到麦克风前,趁惊慌失措的技师还没想到要把麦克风关掉之际,开口说道:
“我是瓦格纳教授,曾被德国政治组织‘狄克推多’绑架,我利用一项科学发明得以逃脱,这一发明使我获得了穿墙而过的能力,我向……”
麦克风被关掉了,但目的已经达到:瓦格纳教授向全世界公布了鬼魂之谜的真相……
必须立即采取措施捉住瓦格纳教授。而且这些措施已经实施,但暂时还达不到目的:瓦格纳教授是无法可捉的。
“狄克推多”委员会几乎是在不停地在开会。连警察总监也亲自参加了这些会议。
几乎每个小时都传来新的令人不安的消息。已经对瓦格纳教授开过好几次枪了,枪弹虽然击穿了他的身体,但他毛发无损。各种材料的网也试过了,有丝网、橡皮网、铁丝网……用这些网连天上的云彩都能捞回来,可就是网不住瓦格纳教授。
委员会的一些成员建议使用窒息瓦斯或“死光”。可要是在城市中使用这些东西,不用说是不可能的。
委员会陷入绝望之中。形势变得岌岌可危。
“他会返回俄罗斯……他的方法会被我们的敌人利用。后果太可怕了,”一个委员说道。
“捉不住的布尔什维克无孔不入,他们会在各地煽动暴乱风潮……”
“那究竟怎么办?”一个长着一副靡非斯特面孔的老外交官歪着嘴嘲弄地笑着说。“可以聊以自慰的是这对形势变化没有多大影响……难道莫斯科的革命煽动者们现在不也是像瓦格纳教授那样,谁也抓不到而且无孔不入吗?高墙壁垒早就挡不住思想了!”
“您竟然说这种话!”胸前戴着“铁十字”章的将军怒气冲冲地说道。“您到底想说什么?束手待毙吗?”
“您去捉呀,去抓呀!”外交官依然那样嘲笑着说道。说完,用干巴巴的手指敲了几下桌子,又补上一句:“我太老喽,不会用空想自己安慰自己啦!”
“您不相信我们的办法会奏效?”委员会的秘书问道。“阁下,您的情绪太悲观了!我们还得斗一斗呢!”
“不过到底怎么办呢?”几个有气无力的声音同时问道。
大家都哑口无言了。个个垂头丧气地呆坐着。
突然,布劳德几乎不是跑,而是飞进屋来。
“新闻!好消息!”
大家都振奋起来。
“抓住了?打死了?”一个个问题提出来。
“非常遗憾,还没有。但我有一个出色的计划!说实在的,我跟施密特教授对瓦格纳教授进行了研究……他有一个想法……”
“快说!快说!”
“你们看,是这么回事:瓦格纳教授捉不住,网不住。但他必定会有一个阿基琉斯的脚踵,对,阿基琉斯的脚踵,这不单是打比方,而且几乎就是实情。据施密特教授说,既然他能穿过一切材料,他就得陷到地下去……”
“那不是也能过去吗!”
“一下子就到了美国啦?”
“不,不会!施密特教授说,他会被地球引力吸到地心去,万一飞过头,还会被引力再吸回来,就像钟摆一样晃来晃去,越晃离地心越近,就算他没死于窒息,没让地下的水淹死,没让火烧死,最后也得达到‘平衡’而永远留在地球的中央。”
“那里是最合适的地方!……可惜地球不能把他漏下去,还得让这个怪物在地面上待着!”
“对对!是这么回事。既然地球没在他脚底下裂开,就说明他脚上有隔绝物,对吧。这些隔绝物一定是和他的身体原子结构不同的物质。这些隔绝物或是一双鞋究竟怎么能穿过墙,施密特还无法解释。他设想,它们的前面或是边缘上装备着能改变路上所遇东西原子结构,使之可以穿越的外壳。而这双凉鞋或是套鞋——随你们怎么叫它——必定是物质的。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此……”
“说下去……”
“接下去就很简单了:应该从这套鞋下手抓住他!把他围起来抓住他的脚后跟!那他就落到我们手里啦!抓住套鞋就是抓住了瓦格纳教授!”
布劳德带着一副胜利者的模样,往沙发上一坐。
与会者群情激昂,脸上容光焕发。希望带来了笑容。许多人从沙发上站起来,开始热烈地议论这一新闻。有人向布劳德表示祝贺,跟他握手。
“真是天才!”
“我们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
“也许我们能用钉子把他的套鞋钉在地板上!……”
“而更简单的办法是把瓦格纳教授弄个头朝下,让他漏到地里去!”
“严肃点儿,先生们!”主席劝心情开始兴奋的与会者们安静下来。“狗熊没到手时就先不要议论熊皮!应该考虑一下这场打猎的细节!”
六、
迪德里赫斯教授正在聚精会神地翻译着楔形的亚述文碑文。他的办公室像个博物馆。正对着屋子当中写字台的一面墙全是书橱。其他几面墙上全是搁板,堆放着满满当当的亚述、埃及和巴比伦的古文献:石头护身符,刻着亚述国王、兽形、长着翅膀的神、公牛和人面狮子的浮雕,墓志铭,来自阿布哈巴什的巴比伦赤土陶器……
墙角和地板上或站或躺地放着几具木乃伊。写字台上摆着几个卧狮形的砝码代替镇纸。昏暗的房间里处处可见的这些千年古董,活人看了会感到像做恶梦般可怕。
寂静。深沉的科学思想喜欢深沉的寂静。辨认这些几千年前留下来的模模糊糊的文字符号使教授的眼睛感到疲劳了。迪德里赫斯往椅子背上一靠,垂下了眼睑,然后又睁开,漫不经心地看着书橱。
突然,他觉得好象……迪德里赫斯教授摇晃了一下脑袋,把眼镜推到脑门上,揉了揉眼睛,但幻觉没有消失:从书橱里探出一个鼻子底下留着长长的小胡子,下巴上一把大胡须的人头,然后是双肩、双臂、整个身子……是个人?如果迪德里赫斯教授看报的话,他当然马上会猜到来客就是幽灵人。但迪德里赫斯已经好多天没看报,甚至连屋门都没出过。科学考察回来以后,他就一直在埋头研究从特勒阿赫迈尔新发掘出来的文物。此外,他正在饱受旅行途中患上的疟疾之苦,被折腾得衰弱不堪,对于怪客露面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他当然不相信什么鬼魂之类的无稽之谈。所以他就给自己做出了最可能的解释:
“疟疾又发作了?谵妄?……”他摸摸自己的脉搏,“脉搏很正常嘛。见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显然是幻觉!……看来我是工作得疲劳过度啦,”他想,“毫无疑问,是视幻觉!”
但幻觉不仅仅出在眼睛上。“鬼魂”透过尼采式的胡须微微一笑,说道:
“作为一个不速之客打断您的工作,我感到非常抱歉……但我已经对穷追不舍的追踪感到厌倦了,所以我决定躲到一间房子里来!……根据陈设来判断,我有幸见到的是一位教授吧?咱们是同行……”
迪德里赫斯感到惶惑,跟一个幻影谈话,这有必要吗?因为这说到底不过是自言自语罢了。他的老仆人见了会怎么想呢?亨利希请假多日,家里再没人了,可这个“鬼魂”看起来又是那么实实在在。
他试着用科学的方式开始谈话。
“归根结底这挺有意思:可以对幻觉的实质进行一次有趣的观察,”迪德里赫斯想罢,就努力保持镇定地答道:
“我出现了幻觉。您不过是它造成的幻像。不过我要和您谈一谈,就像跟一个真实的人谈话一样。我是迪德里赫斯教授。我可以为您在哪方面效劳呢?”
“非常高兴认识您。尽管我对考古学和其他古代学问一窍不通,但您的大名在我国是遐迩闻名的。”
“在您的国家?”
“我是从莫斯科来的!……”
“好古怪的幻觉!”迪德里赫斯不由说出声来。
“我向您保证,我不是您的幻觉,而是一个活人!”
“既然如此,咱们握握手吧!”
“我非常愿意,不过您感觉不到我的手。”
迪德里赫斯笑了。
“那当然啦!……请坐吧!”
“我不能坐下,”“鬼魂”回答道,“我的身体能穿过任何物质材料!”
“你们莫斯科人的身体可真奇怪!”
“这只是我身体的特性。我是瓦格纳教授……”
接着,瓦格纳教授从始至终把自己的故事讲了一遍,告诉他是一项发明使自己身体获得了这种奇异的特性。瓦格纳教授终于满足了和人进行交流的愿望。
迪德里赫斯对瓦格纳教授所进行的科学解释理解甚少,他不明白什么原子结构,不明白看来“密实”的物质实际上是永恒运动的电子和质子的聚合——而它们之间存在着相对来说相当巨大的空间。
“简而言之:这里有让X射线遇到物质障碍时能通过的空间。透过活组织我们能看到骨头和骨架,能拍到锁在箱子里和在墙那边的物体……难道这在50年前不还是幻想、奇迹和异想天开吗?”
迪德里赫斯教授感起兴趣来。他听说过瓦格纳教授,知道他是征服睡眠的发明家。此外,一个幻影能教给他前所不知的知识,那简直更匪夷所思。迪德里赫斯开始相信瓦格纳教授是现实的人了。
“要这还是幻像,那就更有意思了,”他心中暗想,接着就提出一串问题:
“您还能把身体恢复常态吗?”
“当然,我从囚禁中逃出来之前就做过实验了。”
“您的发明会给人类生活造成什么变革?”
“惊人的变革!”瓦格纳教授感慨道,他来了情绪。“如果我加工一下,比如说您的藏书吧,”他用手指了指书橱,“用我的光线把它们照照,这些书就会变得跟我一样,无孔不入了。这就是说我可以把它们统统装进衣服口袋带走。”
“可人会怎么样?”
“当然也一样啦!全柏林的居民,如果愿意的话,连整个地球上的居民都可以放到我现在占的这么大的空间里。须知科学技术不正是追求用各种方法达到征服空间的目的吗?高速飞机、无线电——所有这一切都是使人接近,把人‘联系’在一起。我的发明使这一‘联系’变成绝对。
“在这一间书房里可以放得下无数书房、家具、书籍……”
迪德早赫斯觉得头都晕了。
“不,这还是幻觉,”他想道。
而瓦格纳教授继续讲道:
“我们所有关于空间的概念,关于物质的概念,统统要改变。物质的锥体可以放进圆柱体,圆柱体可以放进立方体,立方体可以放进球体……”
“不过,请等一等!”迪德里赫斯几乎呻吟着说道,“当所有的书都到了一本书里,我究竟怎么才能找到所需要的那本呢?我怎么才能从我身体里待着的成千上万个人中找到一个熟人呢?……这纯粹是一场恶梦!”说着,迪德里赫斯掏出手帕擦了擦潮乎乎的脑门儿。“人们怎么吃饭呢?如果东西都变成空气一样可以穿越,人又怎么拿起一片面包,一本书呢?人们互相怎么认出来呢?”
“很简单:因为他们形状的线条还保持着。物体变得能穿越,但它们在空间中还保持原样,您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移动它们。”
“地球的引力呢?您自己为什么能不漏到地下去呢?”
瓦格纳教授笑了。
“原来您也想到这一点了。那些追踪我的人还以为我的脚上有什么能使我不致漏到地底的隔绝物呢。刚才,就在我躲到您这里之前,他们还进攻了我一次,说得准确点儿是进攻了我的脚后跟一次。他们扑到地上去抓我的脚。可我把膝盖以下沉到了地下。我这样可以一直沉到脑袋,那时他们只能看到一个脑袋在地面上移动了。我没有任何‘致命的弱点’。他们想错啦。重力定律对我根本不起作用。于是我顺利地避开了他们。我本可以再逗逗他们,但我又受不了吵闹……这里不坏!……”说完,瓦格纳教授看了看表,叫了起来:“哎呀,都夜里1点多啦!我再次对我的打扰表示抱歉!我得去赶夜里的那趟特快列车……该回莫斯科啦!……别了!……”
于是,瓦格纳教授点了点头,迈步朝书橱走去,消失在书籍之中了……
“圆柱体……立方体……球体……梯形……对不起,请等一等!”迪德里赫斯教授突然大叫一声,跑到书橱前用手敲着摆书的搁板。“请回来一下!回来!”他的叫声打破了夜间的沉静。
没有听到回答。只有墙角里的亚述狮子和长翅膀的公牛眯着眼睛瞅着他。
书房的门打开了,老仆人头发花白的脑袋探了进来。
“是叫我吗?”说完,他瞧瞧全屋,问道:“您刚才在跟谁说话?”
迪德里赫斯不知所措,无力地用手揉揉脑门,一声不吭地坐到了沙发里。
“您需要休息……我送您去卧室吧?……”
说完,他小心翼翼地搀着迪德里赫斯的胳膊,气呼呼地瞅了长着翅膀的亚述人面狮子一眼,把教授领出了书房。
迪德里赫斯被送到疗养院去了。
他被确诊为因疲劳过度而导致精神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