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雨夜
秋风鼓起腮帮子,在壁炉的烟囱上吹奏出一连串半音音阶。声音愈来愈尖细,如泣如诉,凄凄切切……一个不知在房顶上什么地方的生锈的风向标,仿佛再也忍受不住这一哀怨曲调似的,吱呀呀地叫了起来。风抓住一把把雨丝,就像用干巴巴的扫帚似的抽打着窗玻璃……钟敲3响,半夜3点。
而瓦格纳教授并没有睡觉。自从征服睡眠之后,他已经好多年没睡了。他的生活就是一个连续不断的工作日。而且是一下子就要同时干两件工作。他的两个大脑半球就像两位互不相扰的科学耆宿,各自同时顺着自己的思路工作。
其中一个考虑的是原子结构。这也是瓦格纳教授现在研究的课题。
而另一半大脑——这可是少有的事——正在考虑他自己的处境。他在理清那些使他重陷囹圄一件件倒霉事……
他为“征服睡眠”所付出的代价是非常大的。一个名为“狄克推多”的德国秘密政治组织为了利用他的发明,把他诱入罗网。瓦格纳教授坐飞机逃跑了。可是,就在获救在望,在他已经看到远处俄罗斯国境线上红旗招展之际,发生了一件他最想不到的事。追捕者从天而降。他所乘坐的飞机马达的嗡嗡声被越追越近的敌机的轰鸣压了下去。而在他听见声音再回头观察时,已经是为时已晚。一架巨大的高速飞机已经飞近了逃亡者,这一德国技术的最新发明,显然是暗中制造而保密至今的。
巨大的“鹞鹰”向瓦格纳教授的座机扑了过来,抛出两根长长的金属索,一下子就吸住了双翼客机的上面两个翅膀;抓住牺牲品后,它猛地向前一冲,转了个大大的弧形弯,向西飞去。所有这一切只是几秒钟的事……
当瓦格纳教授和他的旅伴被这一接舷战惊呆而又回过神来时,瓦格纳教授的伙伴之一,德国工人卡尔泄气地狂叫了一声。他拔出自己的老式手枪,从驾驶舱的窗口伸了出去。把一夹子弹全对着“鹞鹰”打了出去。但子弹打在飞机的装甲肚皮上,像一颗颗豌豆似的崩了回来,于是卡尔把枪往地上一摔,手枪砸在陶贝的脚背上,疼得他蹦了起来;瓦格纳教授还没来得及挥一下手,卡尔已经从机舱爬到了机翼当中,接着往上爬去。透过两架飞机发动机的轰鸣,听到了枪声,于是,卡尔双手在空中一张,身体在窗外一闪而过,就落到下面不知什么地方去了。瓦格纳教授浑身冰凉,再没有勇气朝那里望一眼……他沮丧地坐着,两只拳头攥得生疼……
而飞机继续发了疯似的飞着,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飞得越来越高。越发逼人的寒气说明飞机是在非常高的高空飞行。突然,机舱舷窗被灰色的窗帘挡住,刺骨的潮气从敞开的窗子钻了进来。是乌云!飞机飞到乌云当中了。
“它一降低高度我就能判断出到哪儿了,”瓦格纳教授想道。
但这个想法注定实现不了。
敞开的窗子外面突然出现了一大团黑乎乎的东西。
这是一个人顺着绳梯下来了。透过雾气,瓦格纳教授看到一个左手摸着绳梯的人。他的右手里有一把手枪。
“举起手来!”
与其说是听,倒不如说是猜到的,瓦格纳教授举起了双手。
那人钻进机舱,搜了瓦格纳教授和那个工人的身,然后把他们的眼睛蒙上了。
“您在这儿怎么样?”
瓦格纳教授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在问话,显然是在问陶贝。因为发动机的声音太响,瓦格纳教授没清见陶贝答了句什么。
飞机起码又飞了3个小时。
……瓦格纳教授又被囚禁起来。当蒙眼布被摘下,他头一个看到的就是他的老熟人——他的老狱卒——布劳德的那张脸。
“亲爱的教授,您可是跟我们开了个不错的玩笑呀!”他说道,脸上的殷勤笑容一如既往。
“不知道我们当中哪一个更会开玩笑!……”瓦格纳教授阴沉着脸回答。
经过一次不成功的逃亡之后,对瓦格纳教授的监视大大加强了。除了布劳德之外,还添了几名专家教授,他们要对他的科学研究进行监视,并监视他是否将其发明用于逃亡或加害德国人。当然,他们对他的工作还是提供一切便利。他的办公室的高高天花板是拱形的,像钟楼一样——也可能这个地方原来真的是钟楼。一个样式古老的壁炉、厚实的墙壁和狭窄的窗子说明瓦格纳教授的新囚禁地点是个古堡。不过,瓦格纳教授不知道这个古堡座落在什么地方。
自从瓦格纳教授逃亡失败、重陷囹圄以来,已经过去了3个月。但他并没有放弃重获自由的打算。逃亡失败只能使这个愿望变得更加强烈。他设想了种种逃亡计划,但它们都难以实现。
只有现在,在这个狂风大作的雨夜,他完成的发明,能使所有的大门在他面前打开,他将重获自由——地球上还从来没有一个人会像他这么自由。
但他必须保住自己发明的秘密,活儿得干得让那些狱卒们摸不着头脑。可这回干起来就不如上次那么容易喽。对原子结构的研究将给他一把通向自由的钥匙。但他每次做实验时都有一位年轻却又博学的天才教授施密特在场,施密特也在这一方面进行研究。不可能用那种能叫布劳德上当的“声光”钓饵叫他上钩。
瓦格纳教授久久地捉摸着施密特。这个人的脸很像画上席勒的脸,他的气质是一种奇特的混合物——既有普鲁士人的不可一世的劲头,也有精确的科学思维,还有古老的德国浪漫主义精神。仿佛好几个时代的精神在他身上共生一样。不过,也许是年轻的缘故,浪漫精神在他身上暂时占主导地位。他的心里常常迸发出灵感的火花,每当这种时刻,与其说他是个科学家,倒不如说他更像个诗人。
“人类大胆的天才,”他双目炯炯有神地说道,“能够把大自然奥秘的最后一层帏幕揭去。尽管有‘天条’严禁,人还是如饥似渴地品尝了智慧之树上的果实,他勇敢地窃取了圣火,用它照亮了造物最隐秘的每一个角落。对原子结构所进行的研究,几乎为我们揭示了‘自在之物’的秘密。我们揭去了‘本体’上所覆盖的‘现象’这一伪装。这就能把康德的哲学来个底儿朝天!”
“像卡尔-马克思那样把黑格尔的哲学来个底儿朝天吗?”瓦格纳教授笑着问道。
施密特不会走得那么远,并且似乎被自己的大胆结论吓着了。
“我的结论纯属物理学上的,”他闪烁其词地回答道。
但是,正是物理学本身把他推上了这条思路,如果他意识到最后结论,他也许就不会走下去了。
“物质结构的奥秘——是揭示造物奥秘的关键。当我们完全掌握这一奥秘之后,我们就会无所不能……我们就掌握了物质的循环转化……我们能把荒漠里的沙子变成黄金,把石头变成面包……也许在将来的某一天我们还能创造出一个小宇宙——在自己的实验室里造出一个小小的太阳系来。”
“那时造物主该怎么办?”瓦格纳教授还是那样笑着问。
施密特不知所措,忽然发起火来。
“我不涉及神学,”他脸红脖子粗地脱口而出,接着就一声不吭了。
“我得给你预备一个好玩意儿,”瓦格纳教授望着年轻的科学家想道,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科学思想正在不安分地要在古老信仰和先知们造成的盘根错节的思想林莽中打出一条通道来。
“您已经比您能想到的更接近真理啦,我的小朋友,”瓦格纳教授严肃地说道。“请跟我到实验室来吧。”
“请允许我也瞧瞧您打算给施密特教授看看什么吧,”布劳德说完就紧紧跟在他俩身后。
二、造物主
瓦格纳教授他们三个走进一个光线昏暗的哥特式大厅。这里原是王侯贵族饮宴作乐的地方。狩猎归来,他们要在这里寻欢作乐一直到大天亮:两手攥着热气腾腾的野猪肉大嚼,把骨头扔给猎犬,从高高的酒桶里畅饮啤酒,引吭高歌,声震高高的大厅屋顶。而现在这里就像个空荡荡的庙宇一样,静悄悄的。靠墙有几张长长的桌子,上面摆满了坩埚、蒸馏釜、烧瓶和试管。大厅的整个中央部分全被一个无比巨大的玻璃球给占满了。
瓦格纳教授冲着这个球的方向伸出手去。
“您终于要给我们解释这个球的用处啦,亲爱的教授!”布劳德说道。
“对,我想做的正是这个!”瓦格纳教授应了一声,就朝开关走去。
电灯泡熄灭了,大厅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只有球的内部有一团雾在隐约发亮。
“请坐吧!”
布劳德和施密特在两张古老的皮沙发椅上坐下。
瓦格纳教授站在球旁,他的侧影在那一团雾的背景上显得十分清晰。
谁也没说话。只有风还在外面没完没了地抱怨个不停。这个尖顶天棚的古老大厅,球体发出的神秘的暗淡光芒,风向标传来的吱呀声和哽咽的风声,都使神经质的布劳德和浪漫的施密特感到恐怖。他们仿佛置身于一个中世纪炼金士的实验室里。
施密特开始浮想联翩。他觉得站在那个神秘的闪光圆球旁的已经不是什么瓦格纳教授,而是浮士德博士,看,他马上要念咒语了,于是,身着传统戏装的魔鬼靡非斯特就要从黑暗的角落钻出来了……是不是还有一条黑色的卷毛狗在外面搔门呢?……
“这里要诞生一个新的世界!一个小太阳系,”瓦格纳教授打破了沉默,他庄严地向球体伸出一只手,俨如说出“要有光!”这一句话的造物主那样说道:“亲爱的施密特,您刚刚幻想的事,现在要成为现实!”
施密特神经质地从沙发上蹦了起来。
“绝不可能!”
“①,”瓦格纳教授笑着回答。“您现在看到的雾要形成一个新世界。”
①,伽利略的话:“但它(地球)毕竟是动的!”——原编者注。
“教授先生,请允许我!……”
“亲爱的朋友,”瓦格纳教授打断了施密特的话,“我对您的所有问题要做出一个回答。但我怕我们科学上的谈话会使布劳德先生感到乏味,也许不能完全听懂。所以我就从最实质性的东西开始。”
“您自己也说过,原子结构是揭开造物奥秘的钥匙。我已经掌握了这一把钥匙。我分解了原子①,我得承认,是冒着被原子内部释放出的能量把我自己和这栋房子炸得粉碎的危险干的。”
①本文发表于1926年,当时关于原子的见解与今天的科学相去甚远,但作者亦不乏科学的预见,猜到了原子内部蕴含巨大的能量,只不过其威力远远超出作者的想象力罢了。
“我得到了用以创造世界的本原材料。如果说世界在形成时并没有‘造物主’插手,那么这本原材料自身就应该包括所谓的s——原动力。只要把这本原材料置于相应的条件之下,就会出现宇宙生命。归根结底,这就像把青蛙卵置于温度适合的水中能孵出小青蛙一样简单。”
“然而说到实际情况,问题就比较复杂一些了。在真空玻璃球内达到星际空间的绝对零度并不特别困难。但是,必须使我的宇宙‘胚胎’和地球引力完全隔绝。这我也做到了。我就不再提及其他技术上的困难了。不用多说,你们也会注意到,我所创造的宇宙云团已经开始旋转。看吧!”
布劳德走到球体跟前,发现闪光的云雾正在慢慢绕着自己的轴旋转。
“太惊人了!……简直不可思议!……”突然,布劳德好象想起了什么,他扭头冲着瓦格纳教授笑着说道:“可是,亲爱的教授,您不会像浮士德坐着木桶飞走那样、坐着这个圆球溜之大吉吧?”
“我宁可穿门而出,”瓦格纳教授回答道,他暗指的是上次逃跑时炸开钢门的事。
“不过,尊敬的教授,请告诉我们,”布劳德又问道,“您的太阳系得几百万年才能形成呢?”
“几个小时,您若是想知道的话,”
“怎么,才几个小时?”
“原固很简单。这个未来的行星系只有太阳系的一千四百亿分之一大。根据我的计算,这个星系的太阳的直径只有1厘米大小,轨道直径大约32米,而一个像地球的行星的直径将小于十分之一毫米。
“此外,我还人为地加快了进化过程。根据事先的计算,行星的形成约需2000个小时;从第一个有机物出现到进化成会说话的人需要700小时,我们人类有生以来的历史进程在这个行星上只需40秒就可以走完。这样的时间比例在我们的太阳系也是存在的,只不过实际长度相应要大得多。
“要是地球上的时间也按这个比例:把第一个无脊椎生物出现前的时间算作24小时,那么,从无脊椎动物到人需要70小时,从人会说话到今天为4秒,从人开始说话到今天的全部历史,只占从原始有机物到人的整个发展过程的六万三千分之一。”
“难道您还指望,就在这里,在这些显微镜才能看得清的行星上,也会出现人类吗?”
“为什么不呢?从这个行星系的出现到它的灭亡期间,这个人类只生存我们的几分钟。而我们的几分钟对于他们就是几百万年。
“在这五六分钟之内不知要经过多少辈人的生死,不知要建立和灭亡多少国家,战争和革命要震惊‘世界’,人要出生,受苦,对永恒进行思索,认为自己是‘万物之灵’并且死亡……也许这里也会诞生伟大的天文学家,他们将对宇宙进行研究。但玻璃球的外壳对他们是不可逾越的无限,他们甚至永远也不会知道它的存在……可能,在这里小宇宙里也会出现我们的俄罗斯诗人瓦列里-勃留索夫。他的确描写过电子世界。他写道:
它们虽小,却和我们这里一样
无尽无穷;
有忧伤,也有热情,甚至连世界的通病
都和我们一样——自大狂妄。
他们的哲人,把那小小的无限世界
当成万物的中心,
匆匆地寻觅着奥秘的火星
就和我现在一样睿智英明;
新生力量的洪流,
在毁灭的瞬间产生,
同时也听到自以为是的惊呼:
上帝熄灭了自己的明灯。”
瓦格纳教授把这首诗译成德文,并为不能把诗人的佳句传神地表达出来而感到遗憾。
“太美了!”布劳德赞叹一声,并半打趣地提出了个问题:“我们的宇宙会不会也在同样的玻璃球里,也是某个宇宙瓦格纳教授在实验室里的实验品呢?”
“我没有想过!”瓦格纳教授严肃地回答。“尽管这样的球体完全可能存在。要知道爱因斯坦已经证明了‘无限的’宇宙空间的曲率。万一有一个超人瓦格纳教授,他也不是神,就像我也不是神一样:我不是‘创造’世界,而只是利用了一下永恒的宇宙力量,没有造物主,它们同样能很好地发挥作用。”
“教授,您说我们能不能看到这个渺小的人类,观察一下他们的历史进程?”
“我想不能。这个世界太小了,我们的观察跟不上它的时间飞速流逝,就好象它离我们几百万公里一样。在那儿几百万年一分钟就过去了,这已经超出我们地球人的接受能力。但我还是试图揭开这一秘密。我预制了一台电子显微镜,打算借助特殊的电影摄影机——它能在一秒之内拍几千张片子——拍些照片;然后把片子放大,再用慢速在银幕上放映出来。不过,即使是这样的高速摄影,每张片子拍摄到的,恐怕也相当他们几百年的时间了。”
“若是把他们的星球运行速度降低怎么样?”
“这样我们就立即使他们的生命延长了,而他们自己则未必能感觉得到,因为他们的生理和心理过程是同时一下子放慢的。那我们就可以同他们进行交流了,当然是得通过无线电。可是我们又未必能制造出具备那样高灵敏度的接收机,来接收这个渺小世界‘功率最强大的’电台发出的信号!不过说到底,没有什么事是办不到的!”
“看哪!看哪!”施密特叫了起来。“中央的内核越来越成形了,光也更强了,雾也变成凝块了!”
“没有那么快!不过是您习惯了房间里的黑暗罢了;而‘凝块’就是一个未来的行星,它在几天之前就形成了,刚才是被雾挡住了,所以您没有看见它。好啦,我得走了,工作在等着我呢!”说完,瓦格纳教授就到办公室去了。
而布劳德和施密特就像中了魔法似的盯着玻璃球,里面是一个人类创造的新世界的蔚蓝云雾在慢慢旋转。
三、“魔盒”
瓦格纳教授没有想错:施密特对那个“玩意儿”着了魔。布劳德也舍不得离开它。他俩一连几小时地待在黑暗的大厅,坐在玻璃球前,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发光云雾的变化。
那情景的确叫人入迷。
雾状的宇宙物质逐渐凝聚,形成了球体,一个小时比一个小时更明亮。蓝光变成了白光。肉眼已经无法直接进行观察,光刺得眼睛发疼。只好戴上墨镜。在明亮的小球周围出现了一个圆环,圆环上有一处较粗,就像是绳子上挽了个小疙瘩。圆环断了,开始渐渐收缩,最后都凝聚到“疙瘩”上。
布劳德和施密特热烈迎接这头一个行星的出现,他们给它命名为“海王星”。很快,其他行星也形成了,在它们附近还出现了以非凡速度旋转的卫星——“月亮”。新的太阳系充满生机,放射出五颜六色的彩虹,中央的“太阳”的白炽光球已经照亮了整个玻璃球。它的光芒充满了整个大厅。
“瞧,”施密特说道,“此刻这个小星球上是黑夜。可你看看这个‘太阳’喷出多么长的日珥!”
“‘海王星’上也许很快就会出现鱼龙和别的怪物啦……”
于是,他们又不说话了,完全沉醉于这一奇观之中。
“很快我们的房间里就用不着老式的电灯了,一颗真正的太阳将要取代它们,”经过一阵沉默之后,施密特说道。
“是的!不过我们能看到有机生命和人的发展进化吗?”布劳德对此很感兴趣。
“瓦格纳教授说过可以,他正在努力制造电子显微镜。”
“您没有觉得玻璃球好象放出热量来了吗?”又过了一会儿布劳德问道。
“这不可能。球体内部是真空的,不可能导热,”施密特回
布劳德走到球体前,用手摸了摸它。
“球是热的!”
“奇怪!……得去叫瓦格纳教授了。”
瓦格纳教授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埋头制作着一台复杂的机器。他的手上戴着一副像是用橡胶制成的手套。
当他得知这一新闻之后,沉思了有一分钟之久。
“显然是有什么地方漏气了!”他说道。
“这太可怕啦!”布劳德叫道。“球会一直热下去,到时……”
“玻璃就会炸开……”
“于是原子内部的能量就突然释放出来!……难道这不就是一场灾难吗?……”
“没有您想象得那么可怕。在公众中广泛流行着一种看法,认为原子衰变释放出的能量等于燃烧两千吨煤。这是不确切的。原子内所蕴含的实际能量只有刚才那种假设的百分之零点八,同时,我们这一新世界所用原子材料的量是微不足道的。你们知道,如果把慧星巨大的气体星体凝聚起来,完全可以把它放进一个顶针里,而这一个渺小世界的构成成分是何等微不足道啊!不过,要是真炸起来,还是相当可观,得采取措施……”
“教授,难道您认为这个小宇宙注定要毁灭吗?”
“所有的宇宙都注定要毁灭!在天空的无底深渊之中一个个太阳在不断毁灭,不断诞生。”
“我及时做出了一项重要发明。你们看见这个小盒子了吧?”瓦格纳教授举起一个不知是什么金属或是合金制作的小盒子,接着说道。“这是一个‘魔盒’,它能创造出神话般的奇迹。咱们去看看咱们患病的世界去吧!”
他们走进大厅。教授用手摸了摸玻璃球。它已经烫得手不能挨了。
“是的,不能再拖延了。可怜的小世界!还没等到人类出现,看见太阳的光辉,就毁灭了。而佛则把这称之为‘涅-’”。
瓦格纳教授把那个像照相机暗箱一样的盒子贴到玻璃球体上。可以把他的动作比作是想用照相机拍下即将灭亡的世界的遗像。跟照相一样,这个盒子的开关咔嗒响了一声。与此同时,“镜头”发出一道蓝色的闪光,就好象水浇到烈焰熊熊的篝火上一样,玻璃球里的世界熄灭了。“海王星”熄灭了,它的卫星熄灭了,终于,“太阳”也熄灭了。房间里暗了下来。玻璃球里变得空空荡荡。借着小盒子里发出的蓝光,勉强能看到玻璃球底部有一点儿白色的粉末。
“①!”教授说道。
①,拉丁文,完结、结束之意。
“这就是这个小宇宙剩下来的一切!在这些粉末之中,隐藏着这个世界未来居民的天才思想,隐藏着他们的愿望,他们对真理的追求,他们为争取美好未来的奋斗!这一切全都化成了灰!……”施密特凄楚地说道,同时无力地垂下了双臂,就像一个在新坟前祈祷的牧师。
“我的朋友,用不着悲观失望!在这‘灰’里已经形成过,而且还要形成无数次既辉煌而又有其不足的的世界。而您作为科学界人士,想必应该知道,这些‘灰’不过是我们身体里也有的化学元素而已。我们只不过发现了转化、分解它们和它们的原子本身,并使之变成新的原子一物质——世界的手段罢了。”
“但您是怎样做到这一点的呢?”
“这一点我们以后再谈。而现在为了驱散您心中的哀伤阴影,我要用我的魔盒来给您表演一个有趣的魔术。这儿的光线太暗,我们到办公室去吧!”
瓦格纳教授站在堆满图纸、手稿和未完工的复杂仪器设备的桌子旁。布劳德和施密特坐在他身旁的沙发上,凝神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我们把这个大墨水瓶,”瓦格纳教授开始用给学生上课的声调讲道,“放到魔盒的光线之下,使之受到照射……就这样……好!我们现在用,嗯,就用这个镇纸。一、二、三!”他模仿着魔术师的声调开玩笑地说道,从高处把镇纸朝墨水瓶上扔下来。
发生了一件非同寻常的事情,两个听讲的人不由惊叫起来:镇纸没有砸碎墨水瓶,而是像硬物掉进液体那样掉到了墨水瓶里,墨水瓶不但丝毫无损,而且还保持原样,只是镇纸的几个角撑了出来。
“现在……一、二、三!我把镇纸拿出来,你们瞧,墨水瓶完整无缺,还在老地方。现在请用手把墨水瓶拿起来。”
施密特和布劳德已经惊呆了,两个人都没动地方。
“你们怎么啦,先生们?”
布劳德伸出一只手来。能清楚地看到他的手指在颤抖。他去拿墨水瓶,但他的手指就像什么也没有碰到似的陷了进去,意外地攥成了一个拳头。
“哎呀!”布劳德忍不住地叫道,迷惑不解地瞧瞧瓦格纳教授,又瞅瞅施密特,想得到回答。
瓦格纳教授仰面哈哈大笑。然后他突然抓起魔瓶,把它扔到熊熊燃烧的壁炉里。布劳德和施密特猛然站起,脸色发白地看着瓦格纳教授。难道他疯了?……
但他依然满面笑容地摘下手套,也扔进壁炉,这才对着两个惊得目瞪口呆的观众说道:
“亲爱的先生们,你们看出点儿门道来了吧?”
“说实话,我一点儿都不明白,”施密特应道。
“这更好,这更好!而您明白所有这一切的后果吧,我亲爱的布劳德?”
“不明白!”他闷声闷气地答道,警惕起来。
“这其实再简单不过了!您想象一下,我就是那个墨水瓶!哈——哈——哈!好,再简单一点儿,假如我自己也受了这魔鬼光线的照射!总之……嗯,就这样!”
说完,他径直穿过整个房间,桌子、沙发也是一穿而过,就像穿过空气一样。
“总之,我现在是个幽灵……一个活人的幽灵!”
于是他又放声大笑起来。
“现在,亲爱的布劳德先生,请允许我和您拥抱告别,向您的盛情款待说声谢谢吧!”
说着,他大张开双臂朝布劳德走去。布劳德吓得全身一晃,睁大了惊恐的眼睛,就好象真的见了鬼,靠到了桌子上。但瓦格纳教授继续朝他走过来,做了个拥抱他的姿势,就从他的身体穿了过去。布劳德感到一股轻风吹透了自己全身,同时有一种触电的感觉。
“现在,我的朋友们,咱们再见吧!”瓦格纳教授的声音已经是在他身后响了,
“布劳德,您问过我,会不会像浮士德和靡非斯特坐木桶飞走那样坐着玻璃球飞走。没有科学实现不了的神话。请允许我,一个当代浮士德,消失在大幕之后,并像演员那样说声……再见吧!请向陶贝转达我的真诚遗憾——我没能在莫斯科的家中招待他!”
突然之间,又出了件把两位观众震惊得几乎晕过去的事:瓦格纳教授走进烈焰熊熊的壁炉,站在火焰之中向他们点了最后一次头,就消失在壁炉后面的墙里了。
“别啦!……”不知打哪儿最后一次传来瓦格纳教授含糊不清的声音。
有人敲了半天门了,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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