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中的动态,能破解她心中多少故事?她心中,又有多少故事,错综复杂吗?她过往的生命与这座古建筑有过怎样的联系?古建筑内的粉墙、柱梁、地砖、雕花窗,吸取过她的气息她的思绪吗?如果吸取过,那是哪个年代里的哪一年?从那一年到现在又是多少年?她目睹过这座古建筑里的什么?奢华尊贵、良辰盛宴、琴棋书画、春宵帐暖,当然,最不可少的是无情的杀灭。父屠子,子弑父,君戮臣,臣灭君,跳不出的怪圈,扼不住的循环,自己制造出来的宿命,对制造者自己永远都是完胜者,完胜得不留一点情面。
海棠树,你还能看到她们从墙壁里走出来吗?她们还留有生前的光艳吗?不会全都吊死鬼那样狰狞吧?几年前偶然撞见她们的目击者,只看到了五个身影,没等看清脸部就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而逃。后来的笔录中,只有一句有效:五个,排成一队由墙壁里走出来,轻飘飘的。然而,正史里没有记载,民间传言中倒是有提及:早春时节,五个,全都勒死在海棠树下,死前也没搞清自己冤不冤。最小的莺儿刚满十九岁,只因是女主子最喜爱的人,不得不命赴黄泉。可是,女主子犯下怎样该死的罪,她并不知晓,与一起被处死死的四个女人,也没有过多的交集,更不是同伙。传言中,莺儿死前最沉静,因为在得知她非死不可时,她认了命,觉着她是命中注定得在这天的这个时辰,被白段带勒死。这件年代模糊的事,没必要说出更多。
时光不会倒流,
往日只能在意识中浮现。
我看见懒洋洋的夜风,撩动了她的头发,丝丝如语,丝丝如音。
发丝,
蓄满了弹性的发丝,
连上了《锦瑟》,
华年所思,
一弦一柱。
猛然,似乎是在虚渺的音乐中,我看见了她身后的历史。——尽管苍凉无限、岁月久长、腐朽了一世又一世,也都无法消减已然固化的青春饱满度。可能她已经走过了千年,她身上的青春跟随了她千年;也许正是青春的跟随,她才能走过千年。倘若没有了青春的跟随,她可能早就停止了行走。对她来说,没有青春相伴的行走,每一步都多余。
不由地一个念头浮现上来,随着念头的放大,我的灵魂和我的体感均向这个念头倾斜:假如,我敢贴着她的背身和她站在一起,那由青春饱满度释放出来的绵柔与温煦,一定能将我融化到她的历史中。
夜深了,她慢慢转过身,离开古建筑。感觉她缓缓移动的脚步,留下了有着严格尺寸的眷恋。沉寂的古建筑,好似睁开了昏睡的眼睛,欲言又止地望着她孤零零离去。
当她若有所思地慢慢转身时,夜色沉沉中的脸,仍然明晰异常,好像有一柱光照着。可哪来的了一柱光。虽然古建筑周围,城市的灯火没因夜深而变得虚弱,但借着空气传递过来的,均已散乱成了光的粒子,犹如被狂风遗弃的霾尘,何以成收?
这是自体的发光,是自聚的一柱光照。这柱光照,承载着前世今生的悲欢离合,以及至死不渝的理想。就算最狂虐的海啸,也不能将其熄灭。一个尘世间不可解的永恒,美轮美奂,苏世独立。当然,这是我自己脑中的集合。可倾心与遣惓,怎能不把绽放的情绪推进极美的范围,推上傲视世俗的崇高呢!?
这张无以伦比的脸,哪怕只窥见硬币大小的局部,也会让你懂得什么叫美不胜收。但我对她脸上的妆彩不大理解——第一眼发现她时,就开始了。夜色沉沉的明晰中,我愈发地不大理解。在人间,这种妆彩属于非主流,其标新立异、气象横生的目的,就是要借这种另类感,激起人们的好奇、引来人们的关注。可她本身就是另类,有必要通过非主流的扮相来强调自己的另类感吗?她来人间应该是为了体味同类感,而不是相反。
会不会是这回事:她有意借此妆扮来凸显她的冷艳,好让识破她的人,看出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呢?似乎也没这个必要。如说,美达到了揪心捏肝的程度,也就成了水中月,镜中花,俗世间只能可望而不可即,存在等同虚无。但“这就是目的”,也不能排除。可能要的就是要把识破的人,置于可望而不可及的境地,以便将永远的遗憾、永远的念想,植入识破的人的念想中,随着岁月流转,久生不死。
她向北走去,穿过几条街后,步伐开始加快。可不是一般的加快,按这个速度,常人需要两小时的路程,她用不上半小时就能走完。可我竟能跟得上。我倒是经常徒步锻炼的,但从来没走过这么快——想走也走不出来。我明白,这是她给我加了脚力。
又钻过一座环路桥,就到了北郊。继续向北又走了大约十多分钟,就看不到一处灯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