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线渐渐扩大,露出门内站着的人的衣摆颜色,银白如雪,犹似天地之色——正是明皎。
她一步迈出门槛,又一步一步踏进殿前的积雪里,脚印深深,她神色却淡淡,眼睛略过跪着的每一个官员后收回,最终看向中书令谢远道,“诸位大人此行进宫面圣的目的仍是不改吗?”
自古后宫不得干政,这话由她来说本不合适,可偏偏此般场景下又再没人比她更合适站在这里。
场面沉寂了片刻,随后听得谢远道沉着嗓音道:“贤王贤名远播,其子聪慧敏善,乃是太子之位的不二人选,还请陛下圣裁,早做决断,以绵延大楚江山百年威严。”
明皎微微低首,嘴角浮现一丝笑意,“中书令果然不负忠直之名,即是如此……”
她转身走至宫檐下坐下,抬手接过侍监递过来的手炉,温和续道:“诸官谏言,陛下岂能寒了文武百官的心呢?高公公……”
“老奴在。”高公公上前,按照她之前的吩咐,向后招了招手。
一群侍监连成串捧着数十个热手炉,御寒披风与软垫走下殿阶,奉给下面的每个官员。高公公亲自捧了手炉送至谢远道面前。
谢远道的视线始终落在明皎的身上,半丝没有理会那些御寒之物,然而他不肯接,他身后哪个官员又敢接呢?
此般举动,无异于挑衅皇权!
明皎却没有怒意,面上仍是风轻云淡,朝高公公挥了挥手,“诸位大人如此心坚,着实令本宫欣慰!此乃大楚之福。既然诸位不肯走,又不肯受赐,那本宫便陪着诸位赏一赏这举世无双的雪中皇城如何?”
飞雪犹如棉絮纷纷落下,搭在人的肩上、帽上,不过几个时辰,那跪在雪地里的傲然一派已落成一个个雪人。
明皎早就命高公公将太医院一干御医全唤来候着。
雪至最凶猛时,有侍监前来耳语于她。
她合上冒着热气的杯盏,嘴里慢慢道:“烦劳高公公去迎一迎本宫的四皇叔。”
随后她起身走至陛阶最低之处,接过一件大氅,衣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搭在谢远道的身上,此时他浑身冻僵,已动弹不得,心中惊色只能用眼神透露出,嘴唇颤颤巍巍抖动着:“老臣……怎敢……”
明皎微微俯身,对上这个令满朝大半文武皆叹服的中书令,微微一笑,“中书令受得起,为我大楚鞠躬精粹半生的人,青云敬重您。只是您看这凛冬已至,大雪不尽,暮色将垂,何时能迎来天光还未知。诸位大人忠心耿耿,父皇皆看在眼里,不如您先带着诸位大人回府,待本宫与四皇叔一道去见见父皇后再论今日之事如何?”
精明半生的谢远道如何不能明白这话中之内涵,只是令他惊讶的远不止这番话,大楚盛历子嗣微薄,当今只余此一女,其开蒙之师乃经世鸿儒国学大师墨韩之派,射艺随护国公世代将门之风,更是每日跟随在今上天子之侧学谋略之道,如此之辈,也曾令他叹一句“不当输男儿色”。
若是无三年前皇后之事,他必是笃定此话真心,可时至今日,皇室正统绵延微薄,若想维持朝纲本色,只能立贤王之子为太子方能解今困之局。
如此一想,谢远道摇摇头,“此事并非公主能定之事,公主还是回御前侍奉为好。”
明皎起身,将脚尖的雪轻轻踢飞,只见她眸光一闪而过的狠色,又抿唇道:“如此,便依中书令所言了。”随即她转身而入身后殿宇,朱红的门扉砰然而闭,震落檐上积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