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时一个人,有时和几个同学同行,后来有时和弟弟一块走,我常常飞快地走着铁路的枕木,那枕木的间距窄窄的,即使是十三岁如我,也要快频率地飞快地走,才能走得快。
一边轻快地走着铁轨的枕木,一边迎着稻田和菜地吹来的清风,我一边在嘴里胡乱唱着七七八八的歌,《我爱北京天安门》,《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或者是《采蘑菇的小姑娘》、《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唱支山歌给党听》、《地道战》、《学习雷锋好榜样》……凡是音乐课上教过或没教过的歌,能想起来的,都拿来瞎唱,也不管好听不好听,着调不着调。总之,唱得兴高采烈,哼得尽情尽力。所以那段铁路,不知不觉中很快就走完了,而且走得很快乐。
后来,突然有一天,走完那条小路,走过道岔口,只见两旁的白墙上,贴着许多大幅标语,“打倒×××!”“开除×××一切职务!”……那个×××,就是我父亲的名字。墙上还有许多白纸黑字的大字报,写到父亲的名字时一律打着叉。父亲平易近人,可笑的是他的罪名之一就是“笑面虎”。
从此,在去学校的路上,只剩下我一个人了,父亲停止工作了。风景依旧,但是,我再也不会欣赏,小路上,再也不能传出父女俩的笑声。默默地,我常低着头走过这段小路,偶尔抬头,看见人们仰头看标语和大字报的兴奋的脸,我就有一种心痛。一边沿着小路走着,我一边在心里默念:“爸爸,你还好吗?”
当然,父亲不可能好,他被拉到各乡去接受批斗,我和母亲及姑妈等人常带些吃的去探望,批斗间歇,让父亲吃点好吃的,而我们则在边上一边流泪,一过看父亲吃得好香。
我也不可能好,除了常常一个人带着年幼的弟弟,沿着那条小路去上学外,还得和大批各条战线的群众及同学们,在山中大操场下坐着,参加批斗父亲他们的现场会,人山人海的。然后听大家一起喊:“打倒×××!”然后看父亲他们被押上汽车,去游街。好在初中的五十几个同班同学,及别班的同学,没有一个在我面前喊打倒的,可能因为在同学们眼里,以前的我,和今天的我并没有什么两样。
后来,父亲终于好了,恢复了工作。虽然这之前还经历了许多许多的磨难,接受批斗之后,去工厂车间做工,去农村种田。老百姓总是最善良的,在去祝村一个村子种田时,有人说:“算了,你也种不来田,就派你每天去割点鱼草,去养鱼吧!”于是,在通往村子鱼塘的路上,常常看到一个精瘦的中年男子,挑着一担鱼草,边走边唱着歌儿,在田间轻快地行走。
户口落在县政府的我,也终于因为当年需要各居委推荐才能上高中,理所当然的不能得到推荐,没高中读了,虽然初中的班主任给我写了一份很好的推荐信,但是问遍县里所有的农村高中,没有一所学校敢要我。
在又回到林场工作的母亲的单位——花园分场,哭了半年后,我终于有机会,通过母亲在和睦初中教书的一个同学介绍,去和睦初中又读了半年初二。虽然考上山中还是没能被录取,但总算能在78年被安排在清明中学读高中,80年又幸运地考上了大学。可以说没有成为初中就失学的人,是我人生中的一大幸运。
现在,骑着自行车,路过四十年前后差不了多少的小路,看着这条正在改造的西山老铁路道岔口小路,我忽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四十年前我每天沿着这条路去上学,四十年后每天还是经过这条路去上班,人生可能就是一种不断地循环吧,而在这样不断的循环过程中,让人看到了相同的和不同的人儿,看到了相同的和不同的景象,有着相同和不同的心境。
如今,父亲已年老,我也是壮年即将逝去,而女儿正当青春,好在我们身体还好,心境也好。我想,哪天,我和父亲,还可以在这条小路上,像四十年前那样走一回,说说笑笑,可以带上我的女儿,三代人,手牵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