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知道的却是,后勤供给与军费怎么解决?即是明日之后你真的成了军官,拉起了一支队伍,咱们没有财源,你要怎么解决军需问题,从而让这支军队完全效忠你个人呢?”
没错,林汉城点点头,这个问题问到点子上了,封建军队的军阀化最重要的前提,就是将领集团拥有独立的财政收入和支配权,才能够不受朝廷和地方文官的节制自由调动军队,树立绝对的个人权威。这一点,无论是前世三国时期的各方诸侯、隋末年间的十八路反王、唐末五代的藩镇,还有明末时期的关宁铁骑俱是如此,无一例外。
而张适这一问,在蒲七看来,也和自己心里的疑问相似,就连混江湖组成团伙也得有利可图才能凝聚人心,一支军队如果连基本的后勤保障也无法得到的话,什么训练新军就完全是不切实际的纸上谈兵了。
“你们是不是担心,朝廷拨发给台州军的军饷、粮食储备都进了上面人的口袋?”
林汉城问道,他心里早有答案,只等二人问出再悉数解答,为的便是让这个三人团队对自己更加有信心,至少在自己还需要他们的时候,团队的主导权必须在自己手里。
不过,他没等二人说话,便自己答道:
“你们想一想,这种危机关头,上到台州知府下到城里小卒,每个人都面临着生命威胁,如果你们是台州城的高层,在这种情况下公库没钱没粮了,你们难道坐等着物资消耗殆尽,军队哗变溃散而什么也不做吗?”
张适皱起了眉头,在揣度他话里隐含的信息。蒲七却是两眼一亮,惊道:“公库没钱,可私库有钱!”
“呵呵,对,这偌大的台州城里,商号店铺不知凡几,票号粮店没有百家也有几十家,要银子有银子,要粮食有粮食,只须一个串通倭寇的罪名统统抓起来抄家,坚持到外地援军赶来那一天绝对是绰绰有余的。”
林汉城道,语气里有戏谑,无同情。在他眼中,那些商人就是在平日中可以常规利用,紧急时刻可以非常利用的工具罢了。财富是无法在短时间内转化成武力的,而武力则可以在极短时间内掠取到财富作为支撑,这就是政治和经济之间的关系,古往今来俱是如此。
他还补充着道:“而且,我想吴知府应该已经准备好了一份清查名单,优先选中那些平日里与衙门关系较为疏远的商家下手,肥水不流外人田,宰猪先宰别家猪,可能我们所在的这家慕容府名下的产业明天就回被充公,这里也会被官兵搜查,所以天明以前咱们必须离开。”
“可林爷,天亮后城里也有官兵巡逻,咱们怎么走?”蒲七问道,看着满身尽是血迹的林汉城,如果这样一副打扮走在大街上,当场就会被巡逻的官兵围住,当做倭寇给拿了。
“我有备用的,你也先换衣服吧,老张,从你包袱里取一套给他。”
林汉城道,他早有准备了,他和张适的包袱里都放着两套备用的布衫和草鞋,目的就是消除杀人之后的痕迹。下午将那数处地方的齐王府人员尽数杀光之后,他已经换过一套,眼下还剩一套。他一边说,一边开始脱去身上沾满血迹的脏衣,把换上一身一模一样的干净农装,头上还缠了一条绑带,再抹些灰尘上去,除了较之常人要高大些的身材,根本看不出和普通农民的区别何在。
张适解开包袱,将其中一套团成一团的粗糙布衫丢给了蒲七,蒲七把身上也沾了血的黑色夜行服换下,穿上布衫,再和林汉城站于一处,活像农民兄弟,渔夫哥俩,除了面相略显凶恶,也与常人没多大分别。
两人都换好衣服,林汉城将呼一口气将地上那蜡烛吹灭,再用草鞋底板不断地磨蹭滴蜡烛的地方,将痕迹抹去,嘱咐道:
“听好了,咱们现在去后院,天明时候分散。老张你回知府衙门,直接找官兵说要见知府大人,然后告诉他这里藏着的大批军火,只以神仙指引的名义和他说。不管他相不相信,都会派人来搜查,然后你便在他安置下等着便是,安全是绝对有保障的。蒲七,你跟着我,记住你的身份,城外滨海勤裕村的渔民,你的家被倭寇一把火烧了,你要为家人报仇参军,我是你的同乡,和你一起逃出来报官的,记住,别说你是渔民,就说是在村里帮人砍柴的樵夫,明白吗?”
说完,他率先矮下身去,进入了往外走的暗洞,二人也跟在他的身后,陆续出了地窖,便坐在宽敞的庭院之中,相互望着星空,皆无困意,等待着日出的时分。
此刻,林汉城的表情很轻松,在想:从昨天到今天,我醒过来才两天不到的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已经尽了全力,可下一分钟会发生什么我也猜不到。但愿天命真的站在我这一边,让我顺利完成,成为军官吧。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拉出一支强大的队伍,来平息这场波及全浙数百万人身家性命的动乱。那些被我杀死的无辜村民们,我也会去黄泉路上陪你们的,只是我还没有到该死的时候,你们别急…
此刻,张适的表情很凝重,在想:八年飘荡,几无停歇,其中颠簸,何似丧家之犬也?我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我能达到吗?我真的有尽全力去做了吗?林汉城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可他硬是带着自己几次三番冲出了绝地,哪怕步步凶险,哪怕前路难明,他都冒着踩雷的风险敢迈出第一步,我是不是过于理想化了?对,应该抛弃幻想,准备战斗了。活着,就是首要目标!
此刻,蒲七的表情很凄然,在想:爹,娘,孩儿不孝,从小给您二老添的麻烦比家里的水缸还要重,比茶塔还要高,可却连您二老走前最后一面也没见上,连在您二老坟前磕头烧钱也没准入一次。吾年少轻狂时和人争勇斗狠,失手杀人,如果没有你们庇护,吾早被丢进死牢,等着菜市口杀头的命运。后来虽然逃过一死,也差点被发配到几千里外的辽东充军,当军官的奴隶。吾跑了,当过和尚,当过苦力,当过镖客,做过生意,可都因为性子下作,没有落过一个好下场,还差点被人砍死。哪怕现在活着,自己也觉得抬不起头来,过了今天,也不知道明天是什么样。如果有一天,孩儿真能飞黄腾达了,一定高头大马衣锦还乡,为您二老风光大葬,让族里的人知道爹娘的儿子不是一事无成的废物,宗祠的牌位也会有吾的位置…
黯淡的月光下,三个不同身份,不同背景,不同目标的人齐坐于充斥着死亡气息的宅院中,各有所想,彼此无言。
幽幽的火光中,台州知府与监军、通判大人和两位守备还在商议新发现的那块“齐”字腰牌,其中牵涉之人,牵涉之事,应当如何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