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于兵事的了解,仅限于孙子兵法等古人书作,不过是纸上谈兵的水平。回忆起来,其中讲到两军对垒时的胜败因素,通行者有三——天时,地利,人和也。”
邓大人举起一只红车,啪声推掉黑马前的一个卒子,将黑棋的一马一车逼在原地不得动弹,道着:
“张大人说的不错,战事原理,大抵便是如此。依张大人看,天时地利人和三点,倭寇可占其一否?”
“啊。”张硕之被他一问,仔细一想,脸色却变得凝重起来,道:“依我看,这三点要素,城外的倭贼一样也不占。”
“对。”邓川达一边看着棋盘,一边打量着他的神色,道:
“论天时,现今六月初旬,东南之地正是多雨少雾的时分,对行军并无优势可言,更因多雨而使这温热地区易起潮湿疾病。那些毁了台州卫的倭寇被堵在城外,缺粮少供,时间一长,其身自疲劳,其心自溃,这一点从海上来的倭寇和草原上的鞑靼是一样的。”
邓监军顿了顿,又补充着道:
“而论地利,那些倭寇是野地行走,身后既无可靠之堡垒,身前又有坚城和守军,被夹在大海与城墙之间,进也不得退也不得,除了劫掠一些城外的沿海村镇勉强补充行军供给外,只能依靠从东瀛本土出发的海船运送。他们的退路,只有波翻浪涌的大海而已。一旦台州城集结大量官军,从南北东三门齐出包抄夹攻,则可将大队倭寇剿灭在东海之滨。”
邓大人说着,见张大人点点头表示认可,心不在焉地又在盘中插了一士,护住主将。他一边提起一门红炮,架在中间的红兵后,准备炮打黑卒,隔士将军,一边又道:
“再论人和,那些东瀛的化外野人远渡大海,飘临我大华海疆,为的就是劫掠财货,目的唯一钱字尔。彼此之间可为求财同场杀人,也可为财互相攻杀,拼凑起的军队不过是些乌合之众,其中掺杂些刀术高手而已。一旦朝廷大军压过,其见势不妙,则会立刻作鸟兽散。我曾了解,往年有真假倭寇侵扰沿海被俘获者,无一不通过出卖上家下家换得自己性命,其心龌龊,其性缺德,连人也算不上的禽兽,又怎会有‘和’可言?”
张通判听完他话,手里握着的那只黑象却是忘了落,直点着头道:
“邓大人果然是久经沙场的儒将,一番论述教在下好不佩服。只是眼下台州卫化成了废墟,城中兵力薄弱,还要分守四门,万一其中还有被倭寇收买的细作内鬼,趁人不备开门带路,台州府岂不危矣?”
话到后面,又显忧愁,而这样的案例在以往的浙江其他沿海城市中确有不少,他这般担心也确实不无道理。
邓监军见他犹豫好一会儿,才把黑象飞到了士前,提前做好防炮的准备,便也不再移动己方中炮,而是两指按在杀入黑方阵中的红车上,向右推移,冲掉了那枚黑方正中的卒子,道:
“吾皇抚远天下,国朝承平日久。三十年来,除了北方的军镇偶与鞑靼爆发小规模冲突外,大华的禁军打的仗也不多了,内地的厢军战力更是普遍孱弱。如果换做太祖高皇帝驱逐蒙元,征伐四海之时,区区几个刀法精湛的东瀛倭寇带着一帮乌合之众又能成何气候?莫说城中还有一千官军,就是只有一百,也是百战穿甲的虎狼之师。张大人是担心城中的兵马不堪大用,会在倭贼的利刀面前丧了胆量,自乱阵脚么?”
“哎,邓大人,这却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事了。”
张硕之摇摇头,话已至此,其实已经触了官场潜规则的线了。谁都知道为什么军队的战斗力越来越弱,还不是因为缺乏训练缺乏装备,归根结底就是没钱。朝廷每年拨发浙江防卫司的军饷就高达四十万两还不够全额,三成进了地方官场的腰包,两成被各级军官贪墨,只有一半能落实到基层兵员身上。若是这样的事发生在高皇帝在世时,江南早便掀起了连天大狱,不知多少人将被锦衣卫押入天牢,多少颗人头滚落。而腐败至此的浙江厢军,在真正面临兵祸之时,则直接导致盘剥军队的官员们身处险地,不可谓不是一种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