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魏城没有回信息。他可能在忙着下厨,林跃想着,然后越加兴奋。
这种兴奋持续到她走到家门口。
房间里传出魏城和另一个女生欢快的笑声。他们在谈论中国人种种莫名其妙的癖好。魏城说,女生笑,那说笑声就直直地传到林跃耳朵里。现实的故事总是这么狗血而讽刺。所以林跃做了一个更加狗血而讽刺的事,她重重地推开门,径直去房间背起背包,转身而去。
女生追着她来到电梯,她摁着电梯开门键,说:“小跃,听我说,我在芬兰有男朋友,我们也争吵过,我知道你在生气。可是相信我,现在你们最好把话说清楚。”
林跃面无表情,她看着女生的眼睛:“放手。”
电梯合上了,林跃的眼睛突然冒出水来。
这一切都太快了,她无法控制,连眼睛里的水也控制不住。她从来不问魏城的异性朋友,尽管她知道魏城异性朋友格外多。她也从来没干涉过魏城和这个女生的来往。他们三人同住一个屋檐下,魏城和女孩是同乡,他们总是在夜晚发whatsup,女生有什么事从来都不会找林跃而是直接找魏城。。。
可是今天,她实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之前她有多开心,此刻她就有多难过。
她奔出了小区,走到街上。时值中午,大家都在家里吃饭,路上的人少得可怜。只有她孤零零地站在大街上。离开这里,她还能去哪里呢?回学校吗?学校在遥远的那头,学校里已经没有了她的一席之地。找同学吗?可是她和哪个同学友谊深刻呢?朋友呢?哪个朋友能够收留她一下呢?没有,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可以庇护她的校园,没有能关爱她的同学,没有可以诉讼烦恼的同伴,更没有可以依靠的家人。她什么都没有。她摸摸索索这么多年,原来就是为着有一天这么孤苦无依呀!仿佛晴空中辟出一道闪电,打中毫无防备的她。只觉心脏一阵绞痛,林跃无力地蹲在路旁。
魏城见到的就是这样一个蹲坐在路边满脸泪水的女人。他在林跃身边坐下,轻轻将她拥进怀里:“小跃,对不起,你不要哭了。”
林跃喉咙一紧,说不出话来。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她此刻下贱地想着,她真的宁愿魏城说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不知道她为什么莫名其妙摔门就跑!她宁愿魏城去辩解去遮盖,也不愿听到他说对不起!
“阿城,不要让我一个人,可不可以。现在的我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你。”林跃心里如是说。
这次情绪爆发,让魏城又回到了林跃熟悉的状态:与她一起上班下班,对她无微不至,不再指责不再狂躁。林跃表面开心着,内心却忐忑不安。魏城和她之间,不知不觉长出了不一样的纹路。
台湾之行还是如期而至。
她们收拾好行李,去到帝都国际机场。
飞机经停澳门。他们在澳门呆了一会儿,坐上轮船去到香港。香港那天天气闷热,似乎要下雨。魏城林跃飞快地去九龙去中环去添好运吃早茶,然后飞快地坐船回澳门去台湾。飞机落在桃园机场的时候,林跃觉得胃里的早茶还没消化。魏城去办了入住,他们飞快睡下又飞快起来,去太鲁阁去夜市坐新干线去花莲。
四月的台湾已经进入雨季。天空随时都会泼下雨来,将周遭都打得湿漉漉的,可人却不会觉得冷。林跃爱死了这样的天气。台湾岛东部群山连绵,一旁的太平洋带着温暖的湿气,时时刻刻包围着她的心脏。潮湿的天空,绿油油的树林,数不尽的花草,让她想起了久违的家乡,远在西南边的一群小丘陵。
从初中开始,她就想着要离开家乡走去外面的世界。小时候她们家实在太穷了。五岁之前,她们一家三口住在两间茅屋里。床铺饭桌谷仓鸡圈在一个屋,灶台厕所猪圈在另一间。屋顶是黝黑发霉的茅草,地面是坑坑洼洼的泥地。下雨天,雨水渗过屋顶,穿过蚊帐,漫过床铺,将地面和成一团泥泞。她提着凉鞋,赤脚踏过更加泥泞的田埂,去学堂上学。学堂里,同学们的手脚都干干净净的,穿着鲜艳的衣服。她的手指缝里攒着泥垢,双脚赤裸,衣服上缝着补丁。记得有一次,她放学打扫卫生。为了不弄脏新鞋,她将鞋子脱下放进课桌抽屉里。等她倒完垃圾往回走时,看到班上的男生将她的新鞋偷取丢进厕所。还有一次数学课间,坐在后桌的女生讨厌她将作业早早做完,就抓住她的脖子,长长的手指甲在她脖子上生生抓出几个破口。
五岁之后,她们搬了新家。父亲去到广东打工,母亲在家没日没夜地做农活。她就在洗衣做饭种菜插秧背稻子背红薯背玉米背大豆喂猪喂鸡喂鸭喂兔子中度过了小学前四年。后两年里,因为母亲生了一场病,父亲回到家。她就开始了洗衣做饭凌晨起床帮家里摆水果摊然后去上学的生活。后来上了初中,家里的条件慢慢好转起来,父母送她一个妹妹当礼物。于是她开始了洗衣做饭照顾小妹妹的生活。生命的前15年,她似乎过完了别人的一辈子,从艰苦奋斗到养育下一代。忽然有一天,她就想从这个圈子跑出去。她去到最远的高中上学,然后选择最远的大学享乐。她开始不停地买零食买衣服买电子产品,她的嘴里充斥着美国英国法国日本韩国中东西亚北非,她丢弃着逃避着,仿佛前15年那个又黄又瘦的乡村丫头是别人。
此前林跃从没想过家乡。看着水雾弥漫的太鲁阁,她却破天荒地想起了丘陵绵延的老家,想起了父母。
她问魏城:“你想家吗?”
魏城没有回答。林跃突然明白,他是想的,可能比自己更想。她心里的愧疚愈加深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