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警常常在夜间出现场、审罪犯、抓疑犯,所以他们的作息时间就非常与众不同的。公安部门,尤其是刑警们,都有一个通病,那就是,只要破了大案就行,其他的,再怎样邋遢肮脏,都是无伤大雅的,只要攻破了案件,抓获了犯罪嫌疑人,洁净的工作环境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只有这个讨人厌的平傃,才会干这种婆婆妈妈的事情——整洁内务,以此来彰显自我存在的价值吧?渐渐地,刑警小伙子们个个很厌烦她,私下里说:你以为你是谁?教导员的位置轮不到你来做,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们随着你走?本来还很惹人怜的女孩子,就源于琐碎和嚣张才讨人嫌。将来谁娶了这样的婆娘,肯定会让婆家人过上不是人的生活。
甚至,有那麽几个原本对平傃还有些意思的刑警小伙子们,也都纷纷退却了。一个女孩子,不该管的,就不能去管,处处出风头,就显得十分不可爱了嘛!
平傃根本不理睬这一岔,反正已经被逼来了,半年时间的见习期,平傃必须有点成就感的,所以她就是不允许:他们的办公桌面上,有尘土和烟灰;土院的地面上,有纸屑和烟头;床位上,有皱巴的床单和未叠的被子。不满意唠叨和琐碎,好呀:“您来当这个内勤吧?咱们换换?”
平傃面对不满的话头,总是头一扬,脖一梗,眼睛朝天,气势得相当可以。
刑警小伙子们的那个恼啊,甚至背后、当面,也开始叫她:臭——管家婆。
第一次听到这个呼叫声,是在土厕所里。
土厕内中间是半截墙遮挡的,彼此如厕的声响,一点不带阻隔的。
所以那天下午,热辣辣的太阳照得那个土制的厕所,散发出浓烈的沼气和臭气味道来,还有许许多多长尾巴的蛆虫,在土地上摇摆着、卷曲着、前进着。一阵喧哗声响传了过来,平傃只好屏住呼吸,想快点解决完走人。对于这个土厕所,她已然想了好几种办法,一直想给予改制。就这时候,她听到了那边刑警小伙子们的讥笑声、恼怒声、甚至还有谩骂声,什么什么这帮家伙居然叫我“臭——管家婆”?真把个平傃气晕了。
她立马走出来,双手叉腰,站在男厕所的门口,静候着。
一个刑警小伙高声讥笑着,背对着她走出来,恰好撞了个正着,一转身,看到了怒目相向的平傃,他正在刻薄的数落声,立刻停止、消失,尴尬地紧张地愣在那里了。后面出来的人见此架势,个个噤言,傻了吧唧的一下子站了一圈,怔着。
平傃眨巴了几下黑亮的眼睛,挑战的气焰十分浓烈,双手依然叉着腰,沉默不语。俨然此时,哪个胆敢张开嘴说一句话,等待的一定是海啸般地怒吼。
见势如此不妙,一帮刑警小伙子们不知道是谁大叫一声——快跑——马上一个个都灰溜溜地四处逃窜,似鸟兽般“噗嗤”一声,散了,无影无踪了。本来想大干一场的平傃,没有了对手,也不是不烦恼的,英雄总得有用武之地呀。可是,这帮可恶的家伙们各个都不和她交手,叫她的气焰,越发不得彻底地嚣张起来。
一个好处,大家开始听从她的指挥了,当然,仅仅有限于警务管理上。
这一点上,平傃特别感谢平大队,因为如果哪个小伙子与平傃的严管相别扭,他必定是训斥那些懒惰的小伙子们的。渐渐地大家也理解了平傃,不再觉得平傃是特别好事之人了。
毕竟,人心都是向善的,也都乐意自己的生活场所工作环境整洁、优美和有序。何况平傃已为他们洗了多少肮脏的衣物、被单、被子了呵?刑警大队没洗衣机,全靠她一个人,或蹲或站在水池旁,一个劲地搓呀揉的,洗出来,晒干,叠好,再缝、铺上或放置在他们每个人的床头上。
工夫不负有心人,将心比心,平傃自然落得了大家的好评。
二个多月后,因了一起特大刑事案件的告破,段局长来刑警大队慰问,走了一圈后,盛赞:“刑警大队里有无漂亮的知性女警,就是不一道劲啊!”
平傃不禁有点小小的得意,当然,她会隐藏起这份欣慰的。毕竟,她觉得她所干的这些活,都是体力上的,任谁都能干,也都能够干好。她的职责,不是当一个好大妈级的管家婆,而是要将知识、文化和睿智以及超前意识、时尚理念灌输到这里,才不失为一个当代女大学生的责任。
所以,说什么也不能服输的。女警关键时刻,一样飒爽英姿。面对血迹斑斑的枪战现场,平傃咬紧牙关,故作轻松姿态地左手扶着墙,右手就在墙上,弹起了一首凯旋曲——奇怪的是,面墙的声音,空落落的,十分异常。她正在发怔,尚未想明白怎么回事。只见平大队早已一个健步冲上来,在平傃身边的墙体上,俩手往墙上一按,再往两边一推,一个细长的小门,呈现在了众人面前,原来是一个诡异的壁室,一个隐蔽的暗道机关。
平大队双手持枪,凌厉地高声地断然大喝道:“里面的,举起手来,我说了,缴枪——不杀!”平傃当即感觉到了平大队的威武雄姿,此时此刻,像极了西方那个智勇双全的侦探007。
喊声刚落,一个苍白颤抖的嗓音,虚虚渺渺地传出来:“别……别开枪,我……我马上就……就出来。”却依然不见人影。
平大队扣动了扳机,“砰砰”两声,震得房屋晃几晃,然后,他继续声色俱厉地怒声吼着:“枪,我说你——先把枪——扔出来!快——!”
只听“咣噹”一声,一支冲锋枪甩了出来。
大家全都吓了一大跳,仔细一瞧,居然还是上了膛的呢!一群领导里,开始有人挥汗如雨啦。
平大队并未去捡拾那支冲锋枪,而是继续保持射击的姿态,咆哮道:“出来,否则——我——开枪了!”
里面立刻惨叫起来:“别,别——”一个中年胖子煞白、抽颤的脸,露了出来,双手也是高举着,侧身蹭出小门。那颤悠悠的胖身子,被窄窄的细门碰撞住的时候,胖子还控制不住地打了一个踉跄。
只见平大队好似双眼喷火,几乎是恶狠狠地凶巴巴地饿狼似地扑上去,三下五除二地擒住了他,给他戴上了手铐。然后,平大队探头往壁室里看了看,再回过身子来,俯身用右手捡起了那支冲锋枪,连同这个胖子一同推塞给了围拢过来的防暴警队员们。
整个过程,不足一分钟。防暴队员们个个兴高采烈地轰轰隆隆地带走了那个胖子和那支冲锋枪。
经现场再勘查,夹层暗道里,尚有一整箱冲锋枪的子弹。
所有清点现场的刑警和领导们,终于,惊魂未定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平大队道是淡然、坦然依旧,好像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
平傃骤然发现平大队真的是太睿智、太冷静、太勇猛了。过后,平傃经常想起平大队擒犯时的眼神:炯炯黑亮,凶悍无比。平傃不知道该如何评价那目光,或许,这正是一个刑警勇猛与正义的体现。
经查证:这是一个流窜作案的犯罪团伙。在魏城,持枪抢劫银行未遂,却已枪杀了一家银行的一名保安和一名银行职员,被警觉,他们立即逃窜至此。原本想在通海市休整一下,再打鼓,另开张,大干上一大场的,却不料,刚到通海,他们就暴露了,全军覆没。
接着,又查实:他们的手枪和冲锋枪,四通八达的洞内,有一段防空洞口被人堵截,所以,后期修建军械库的人并不清楚,不知道还有这一段,还有这一个洞口。于是,他们窃了枪支,窜到内地,虽说已然杀了人,却并未抢成银行,就被睿智的通海刑警们颠覆。
段局长很满意又很兴奋,当即将他刚刚领到的最新款的“七七”式小手枪奖励给了平大队,并开始为所有参战人员请功:刑警大队荣立集体一等功,副大队长王子乐、另外的三名刑警和平傃等人分别荣立二、三等功,平大队却推掉了任何给予他的功勋章。他说:“我的一大堆了,我说我就留给年轻人吧。”
显然,平大队十分满足,因了那把小小的“七七”式的手枪。小手枪的确漂亮,每个刑警小伙子们都一一拿在手中把玩许久许久,依依不舍的样子,实在让人忍俊不禁。
平傃也荣立三等功一次。
平大队认为,要奖励她及时汇报警情没有贻误战机,并第一个发现诡异壁室夹层而未造成重大损失。但感觉上,平傃不以为这是她该得的。
不管怎样,第一次感受到了付出后得到收获的喜悦,和战斗过程中的那种惊心动魄的魅力,平傃开始有点儿喜欢刑警这工作和生活了。
那段时间,平傃的心灵深处,总是觉得沉甸甸的、满当当的,过去在学校时的忧郁、寂寞和孤傲,几乎都没了似的。
一帮学院出身的男刑警们,天天神采奕奕地评论着,或者感慨着,仿佛土院子的上空,也荡漾着欢乐的气氛。
最可气又好笑的是,平大队在一个值班的夜里,一改严肃面孔,缠着平傃,讨好似的,问这个对讲机及其台座是不是这样使用的?
平傃才恍然明白,感情无所不知的刑警大队长,竟然是不属于现代人的。那个关键时刻,他不是没有时间和机会使用这个对讲机,而是他根本就不会操作。
难怪之前,他总是不屑一顾于这个现代化的通信工具的模样!
平傃嘲讽着说呵呵感情您就是个外行呀。
想不到平大队居然羞涩了,辩解说原来,一直以为,在和平的岁月里,根本不需要使用这种现代化通信设备的。
平傃认为这个平大队太没有现代知识和超前意识了,不是个好帅才吧?他天天沉浸在侦查破案之中,丢弃了一种现代知识的学习,丢弃了掌控现代化工作的技能,只是实践着农耕时代的百姓思维,怎能跟得上时代的进步?
平傃有点儿可怜他,刚刚建立起来的好感又渐消渐失。新形势下的他,如果继续思维僵化、头脑简单、停滞不前的话,用现代的科学方法和技术来侦破案件的愿望,只能是一腔空谈。她郁闷地质疑:他还能胜任今后越来越精的高科技侦查任务吗?能带好上百名刑警队伍吗?她决心开化他,先从电脑知识开始。首先需要求他为大队内勤工作购置一台微机。
平傃装出一副感激他将功勋章推让给她的神态,对平大队娇媚地发出邀请:“平大队,今晚值班就不说了。明晚上,我请你和王大队吃饭吧,好好感谢一下你们对我的帮助,可否赏光?”在轻松友好地氛围里,平大队一定程度上不会有恼怒和逆反心理的。
平大队犹豫不决,说:“你嫂子后天要去出差,专门告诫我说,明晚必须回家去的。”
平傃一听,乐不自禁,笑嘻嘻地说:“那不正好?我终于有机会拜见嫂夫人了?”
平大队也一笑,说:“好吧,我说我们就小聚一次吧,让大家都高兴下。”平傃注意到,即使这种温馨的氛围里,平大队的双眼也不肯正视平傃。那闪闪的视线,仍旧或是扫射般地飞过平傃的脸,或是定位在平傃的脑勺后。
但是,他们的友谊,露出了天使的小翅膀。
平傃忍不住,笑道:“平大队,您知道的?我爸爸也姓平。我们说不定五百年前是一家人呢。”说完,她心里咯噔一下,脸迅速红了。
平纬很诧异,问:“我说平傃,你的平姓源于哪里?”
平傃便告诉了他关于平氏物语的精髓。没想到,平纬居然兴匆匆地问:“我说平傃,你爷爷是否上过黄埔军校?”
平傃疑惑道:“是呀,第十七期的,我爷爷叫平通川。”
平纬激动了,马上伸出大手,紧紧地握住了平傃的小手,说:“我说平傃呐,那你爷爷是老三,我爷爷是老大平茗。”
瞬间,一股他乡遇故知的情愫叫他们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许久许久,彼此眸里都有一种叫做湿润的东西在闪烁。但是,即此,平纬的眼睛依然还是没有定位在平傃的脸上或者眸子里。
原来,平纬的爷爷平茗后来一直在部队里转战南北,官至军级,在南京总统府任职。要解放南京时候,平茗的惟一儿子在大学秘密参加了共产党,自然和父亲成了持不同政见者。面对动荡的局势,平茗就将儿子叫回了家,锁在了房间里,杜绝一切自由和信息往来,自己也焦躁不安地等候自己的去向命令。
有一天,平茗匆匆忙忙赶回家要接夫人儿子去台湾,却发现儿子居然跳窗逃跑了。之后,留在内地的平纬父亲进了通海市一所部队指挥学院里教学,平纬的母亲是在后来平反昭雪的消息传来时候,一激动一高兴,突发脑溢血,去世了。
据说,老二平雄罡也去了台湾。
平纬说:“我说我听说过,那老二娶过三房太太。原配不生育,休了;二房只生个女儿,逃往台湾时候,弃了;在台湾又娶的,依然不育。”谁也不知道,那个留在了大陆的平雄罡二房太太和女儿现在何方?据说那二房太太也姓平,只是平太太的女儿即便有了后代,也不一定会随了妈妈的平姓吧?今生今世能否再相见,真是两可的事情。
去了台湾的二家平姓人,因为政治见解总是相悖,也不大来往,尤其是现在爷爷辈人都已去世,更无从联络了。
俩人有点感慨人之命运。好在因了前辈们的饮血结盟关系,平傃觉得和平纬的内心深处,似乎都融化开了一大截子的冰山,总感觉心尖上有了份默契和沟通。尤其是平傃,总有股想和他说说心里话的欲望。平纬也开始对她笑了,虽然他的眼神光彩并不定位在她的脸庞上,更不定位在她的眼睛里。
以至于平傃在追讨平大队的旧“五四”手枪时,也不够心狠手硬,放任自流了他的苦苦哀求:“我说平傃,让我再‘玩’两天吧,成不哥们?你不知道,我家那俩双胞胎小子多喜欢枪,个个都说将来要像我一样当刑警,而且要比我响当当得多!过去,我常带他们去打靶呢。小子们那个枪法呀,真叫个准、快、狠,天生就是刑警料!我都自愧不如呢!不过,俩小子对我是又敬又怕又爱的。我说平傃你放心吧,等我带他们去过一次靶场后,马上将那把枪上交给你!”
按照警界规矩,内勤有权按照规章制度把持武装器械的。作为一队之长,枪支出库的审批权都把握在手呢,当然更应照章行事。但是,人之常情嘛——也不得不予以关照吧。
平傃有点心软,心里暗笑:原来,他也会,低三下四,求人的嘛!她便把已经按住了旧枪想收回枪的手,从他伸挡过来的手心里抽出来,乐道:“那——好吧,看在你还会说软话的份上,给你三天时间与它告别。千万不要让孩子们出差错哦!”
平纬笑了,说:“我说平傃你不知道他们玩起枪来,恐怕比你要顺溜得多!再说,我在他们面前是很威严的,借个胆,他们也不敢让枪出任何问题的。我说你就放心吧。”
于是,他们彼此都一脸的灿烂。
那支小手枪更是铮亮铮亮的,放射出异彩来。
宴请,自然也就彻底敲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