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歆的话,一石激起千层浪。何重的怒斥之后,其他官员们也都交头接耳起来,或议论或斥责,或感叹,殿上顿时像有几千头苍蝇聚在一起发出嗡嗡的响声。
一个又一个的官员站出来劝阻,反对,言辞激烈如何重者不在少数,这些人不仅有前朝旧臣,也有一直追随桓歆从底层提拔起来的人。
桓歆面对斥骂,不发一言,脸上的神色一直很平静。他早就料到了,公然迎娶桓姚,会面临怎样的处境。
朝会进行了一个多时辰,期间十数位官员站出来劝阻,引经据典慷慨激昂。桓歆大多是沉默地听着,待一个说完,便又让下一个出来说。他无心与他们打嘴仗,只不过想知己知彼,亲自了解这些反对舆论和势力,以备后患。
眼看快到巳时了,桓歆觉得火候也差不多了,便打断了一位官员滔滔不绝的论述,沉声道:“众卿的见解,孤已听了。此事孤心意已决,无需再议。”
说完,直接宣布散朝。
“请陛下收回成命!”今日是大朝,百位大小官员齐齐下跪,呼声震天。桓歆对此全然无动于衷,头也不回就离去了。
整个太极殿中,顿时群情激奋。官位较低的,纷纷围在官位高的身边,你一言我一语地商讨着对策。也就只有几个人精发现,桓歆手下那些个高级将领与高官,今天几乎都没怎么开口。
桓歆在京的这些属下,以张源为首,无论是论追随桓歆的时间,个人能力,还是受桓歆的器重程度,都是无人能及的。因此一散了朝,许多武将便聚到了张源府上,希望他能拿个主意,号召大家一起想办法阻止桓歆。
这些人,大多数年纪都在二三十来岁,虽说并不是所有人家中都没有合适送进宫的女子,但他们身为武将,历来是不屑于这些裙带关系的。之所以这样反对,一方面是忠心为主,另一方面也是担心桓歆因为此事江山不稳,让他们这些既得利益者遭了池鱼之殃。
“陛下这也太胡来了,七长公主不仅是陛下亲妹,还是前朝皇后,不管看哪一头也是大大的不妥啊!”一个武将如是道。
“好好的陛下,一进京就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来,必是被那妖女勾的!”另一个脾气暴躁的武将义愤填膺,“要我说,最好一刀宰了那小娘皮,保管什么都清静了!”
自古以来,男人犯错都爱把责任推到女人身上。在桓歆的一部分属下看来,桓歆登基之前,每一件事都算无遗漏。他打败能干的兄弟叔伯,从雄才伟略的桓温手中夺权并颠覆晋朝统治,下属们也觉得与有荣焉。即使他在子嗣婚姻上有所诟病,单凭他的个人才能,也是个令人心服口服的英明主君。
如今江山初定,正是最容易发生变故的时候。英明神武的主君桓歆怎么会在此时做出如此糊涂的事情?必然是因为桓姚的勾引!对付红颜祸水的最好办法,就是将其彻底铲除。
他们认为,只要杀了桓姚,桓歆就会恢复成以前的明智主君。
有这样想法的,不止一人。这些武将性情直率,在自己人面前更是不加掩饰。闻此言,竟有好几个人附和。
张源闻言,顿时沉了脸,对那起头的武将严厉地警告道:“子冲,收起你那不该有的心思。七长公主为皇后已成定数,不可不敬!”
跟着桓歆这么多年,他自然明白,桓歆对桓姚有多看重。据他所知,桓歆从未让除了桓姚以外的任何女子近身过。她恐怕是他迄今唯一的妇人。能让身为人主的桓歆心甘情愿地守着她一个人,可见这迷恋有多深了。桓歆历来是个意志坚定有主见的人,这事既然已经光明正大地抛出来,恐怕就已经无人能动摇了。
“将军!怎么连您也……”那叫子冲的武将对张源的态度又失望又痛心疾首,顿时又要嚷起来。
若论个人意见,张源自然也并不太赞同桓歆的做法。但此前已经得到桓歆吩咐,便要尽心办事。
张源看了子冲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高声对众人道:“诸位安心,此事不足以动摇纲本。陛下不是冒失之人,既然敢提出来,便必是尽在掌握了。我等是陛下的对敌之剑,却不该妄论陛下私事。众位各自回府,勿再趟这浑水。”
张源历来是个滑头,此次肯如此明确地表态,必然是得了上头授意的。这也算是桓歆对他们这些属下的额外交代。众人闻张源之言,心中也有所明悟。桓歆此举,也就意味着此事没有回旋余地了。他们本就是军功起家的寒族,从不是靠裙带关系爬起来的。主君心意已决,他们能做的也只有尽心辅佐。
大多数人,听了张源的这番话都告辞回府了。个别十分顽固的,也在张源的劝说下妥协了。
于是,第二日朝会,这些一直追随桓歆的人都安静下来。但这次的风波,却才刚刚开始。
与桓姚的婚期,桓歆早就请人卜算过,今年的六月初六,是近十年来最好的良辰吉日。与桓姚的婚礼,他希望什么都用最好的,心里自然十分属意这个日子。
六月初六距今还有接近四个月。对于一场礼仪繁琐的国婚来说,这点时间确实有些仓促了,但只要多拨些人力物力财力,倾举国之力,又岂能筹办不出最盛大华丽的场面。
不过,为了赶上这良辰吉日,这婚礼筹备一事,却是一天也不能再拖了。
如今的状况,几乎都在桓歆的预料之中,许多事情便早有准备。下了朝,招来领了这个任务的下属询问了一番,得知一切都按照他的安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便安心处理其他政务去了。
第二天朝会上,桓歆对所有反对他迎娶桓姚的折子和谏言都置若罔闻,单独点了何重的名,好声好气道:“何卿,孤再问一回,你可愿为孤筹办昏礼?”
何重从鼻子里头冷哼一声,头抬得高高的:“如此鲜廉寡耻之事,臣闻之污耳,从之辱身,宁死不为!”
这义正言辞的模样,似乎桓歆的要求是什么十恶不赦的龌龊事一样。桓歆虽早知会有各种污言秽语,心中对这些斥骂他和桓姚的人却不是不恼怒的,“好!在其位不谋其政,何卿真是好气节!”
何重听桓歆责难他失职,毫不畏惧,腰杆依然挺得笔直,“陛下这等昏聩之君,臣侍奉不起,与其同流合污,不如告老归田!”说着,便摘下了自己的官帽放在了地上。
他已经是花甲的年纪,家中不缺田产奴仆,根本不在乎这几年的薪俸,桓歆违逆人伦,他宁可辞官也不为他筹办昏礼,将来在史书上,这般高风亮节也可得一段清名。
桓歆却毫不挽留,当场叫人宣读了圣旨,提拔何重原本的副手田无尤为新的宗正。
“田卿可愿为孤筹备昏礼?”
田无尤恭敬上前:“为陛下效鞍马之劳,乃是本分,臣自当尽心竭力。”
桓歆满意地让他归位。
原本在前朝文官们看来,桓歆武将出身,手下文官匮乏,人才青黄不接,至少五年之内都是不会对他们这些人动手的。部分老狐狸更是有恃无恐,何重便是其中之一。却万万没想到,桓歆早有准备,还第一个拿他开刀,此时颜面全无,气得吹胡子瞪眼。
桓歆却看也没再看他一眼,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道:“还有哪些要辞官的,不必藏着掖着了,一并上了折子罢!”说这话时,他的目光重点扫过了其中的几个人。
凡是被桓歆目光所及的人,都面色大变。古今往来的帝王都是好名声的,他们昨日商量出对策,要以集体辞官来要挟桓歆。可桓歆这反应,竟是像已经知道了他们的打算,连哪些人参与其中也一清二楚。
“丑话在前,众卿卸任之时,有些账却是要算清楚的。何卿,便由你开始罢。”说着,点了大理寺卿出来,当众宣读了何重在任期间的诸多罪名,每一桩,都细化到了年月日,并有罪证若干陈列。
但凡在官场上行走的,又有几个人的身家完全清白,何重做了这么多年的宗正,自然少不得一些贪|污受|贿,挪用公物之事,家中人也不乏欺男霸女之徒。以往虽说有律法规定,但当权者没人较真,大家也都浑水摸鱼了。真要追究起来,却都是不小的罪名。
这袭击来得太突然,何重面对铁证如山根本无法辩驳,吭吭哧哧了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接就被带走了。大理寺亦奉了桓歆的命,将其罪状布贴于城墙上昭告天下,并将其家人捉拿下狱。
这何宗正清傲了一辈子,竟落得个晚节不保,成了阶下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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