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早就被西边的山坳吞进肚子里,白天的燥热也随之散去。泰勒·安东尼达斯总觉得屋子里还残留着挥之不散的腐尸气味,他放下手里的酒杯,皱着眉毛走到窗边检查是不是还有哪扇窗没关紧。
结果当然是徒劳。从回到自己的房间,泰勒已经这么做了不下四次。他狠狠推一下金属窗框,低声咒骂。
他的心情好不起来,即使已经喝下了五大杯啤酒也一样。艾力克奇迹般地活了下来,所以泰勒的临时指挥权迟早要交还给那位身先士卒的上校。当然,烦心事远不止这些:收拾战场的士兵们没发现半具西陆人尸体,只有铺天盖地的德洛温人遗骸,远超守军人数。泰勒为此派出几队斥候,他们带回的报告是,搜索直到卫城残骸,都只能看见自己人的遗骨。私生子似乎明白了什么:在消息互不相通的情况下,德洛温人屠杀了自己将近八万士兵。这根本就不是一场充满荣耀的胜利,只会成为之后那些所谓学者和军事学家口中的笑料。
虽然可以把责任推向现在半死不活的艾力克,但泰勒自己也参与了屠杀——他同样没有进行任何侦查与沟通,而是毫不犹豫地扔下了炸弹。因为“大意”导致飞艇被阿梅莉亚夺走,再加上私生子的身份,很可能让泰勒处于比艾力克更不利的地位。因此,作为临时指挥官的私生子向大部分人隐瞒了实情,包括艾力克。他命令士兵们夜以继日地处理尸体,以火焰洗刷真相。
“你居然准备跟那几个怪胎一起走?”背后传来慵懒男声。埃文·刚铎斜躺在椅子里,两只脚交叉着摆上桌面;他说话的时候依旧惬意地闭着眼睛享受雪茄,下垂的胳膊有节奏地在空中比划出圆圈。赏金猎人显然对死了多少人以及他们的身份并不在意,他同样毫不关心自己雇主的忧虑。对他来说,只要有雪茄和酒,怎么都无所谓。“传闻已死的公主,冷冰冰的蒙面人,不知来路的人偶,还有那个把自己的小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孬种逃兵……我可不想你在履行承诺之前先把自己的命给玩没了。或者说你是为了讨好那三个小妞儿?我觉得……呃,这不怎么值得。”
“如果你能稍微用脑子而不是下面的玩意儿思考问题,大概现在也不会待在这儿。”泰勒回到桌子旁,盯了杯子里泛着气泡的啤酒一秒,把手背在背后瞟向刚铎,“这里的情况明显和我们在港口看到的捷报不吻合。也就是说,公主并没有说谎。现在死了这么多自己人,那些老头子会怎么想?当然是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么一来,要去找未婚夫的小姑娘就派上了用场,而我也刚好有理由离开这该死的飓风中心。
“看看德巴翰现在这副破烂的样子,光是打开窗户,都能把我恶心死。”泰勒翻起白眼,“这还不算什么,如果不拿出点什么抵罪的成果,参与战役的军官十有八九都得被送上军事法庭。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了?”
“精彩,精彩!”刚铎眼皮挑开一条缝隙,锋利的目光从中射出。他竟然哼笑着鼓起掌来。“而且勇气可嘉!不过我只担心你这么鲁莽,凶多吉少呵。”
“看来你是觉得我会把自己花钱雇来的家伙留在这里白吃白喝咯,刚铎?”泰勒转过身看向倚在椅子中的赏金猎人,“队伍中有你一个位置。”
“哈?我记得当时你可没这么多要求的,泰勒阁下。”埃文·刚铎把脚拿下来,两道眉毛跟着拧到一起,“现在这档子事,叫我很为难啊。”
“佣金翻两倍。”
刚铎抬起头,两片粗糙的嘴唇微微抿起。
“四倍。”
赏金猎人绽开笑脸,粗犷的笑声从微微发黄的牙齿间钻出。“哈哈哈哈哈,成交。我建议,为我们的合作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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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梅莉亚睁开眼,黯淡的灯依旧亮着,漆黑的屋顶似乎变得很遥远;同样远去的还有日间的嘈杂,只是她现在无法在寂静中猜测准确的时间。公主微微转头,茉伊拉正安静地端坐在不远处的凳子上。
一阵饿意突然袭来。
人偶好像早就预料到这点,木桌上摆着的面包和牛排还留有余温。
公主邀请茉伊拉一同进餐,人偶礼貌地拒绝。她表示现在要塞中的食物并不多,需要适当节约。会意的阿梅莉亚点点头,坐下来独自切开牛排。
“茉伊拉,给我讲讲你和斯诺的经历吧。”食物驱散了晕眩,阿梅莉亚咽下口中的牛肉,轻轻放置好刀叉。
“我想你不会相信我的话,公主。”
“告诉我,我想知道。”
茉伊拉看着公主的眼睛,终于微微颔首。她刚刚开口,却被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打断。金属门被撞开,一个身影随即跌倒在地。
屋子里坐着的两人一齐循声看去,正躺在地上呻吟的,居然是那个侦察兵——希尔·菲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