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 他们每天都只有下学的这么一会儿时间,可以躲在一个没人的地方,静静坐一会儿。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谁也没说话,各自朝向各自的方向去了。
第二天,又是这个时辰,又是同样的地方。一个坐在阴影中,一个坐在夕阳下,从夕阳西斜坐到只余霞光,各自起身,回自己必须要去的地方。
如此一过就是大半年,秋去冬来,冬尽春来。除了彼此离开时互相看向对方的一眼,他们谁也不曾说过一句话。但是从对方那一眼中,他们都知道他们谁也不想回去。可是,除了回去,他们又能去哪儿呢。
这大半年中那位带着凶丫头的贵女找了如意好几次,可如意每次都是低头避开,他是郡主的下人,他的小郡主喜欢的东西和人,都是决不能被别人碰一下的。每次如意要么提前避开,要么被拦住设法避开。这似乎成了那位贵女和丫头喜欢的小游戏,可再喜欢的游戏玩了半年也腻了。
终于到了再也避不开的这一天,贵女带着丫头倨傲站着,旁边两个健仆一拥而上把如意按跪在马车旁,按住他的手脚身体,让他弓成一个上马凳的样子,等着贵女踩着他的背上马。
如意哪里肯妥协,他的小郡主会不喜欢的,说不定郡主会连他都不喜欢了想到这里如意更是拼了命挣扎,愣是在两个成年仆人的按压下挣扎动了,把正准备踩上去上车的贵女吓了一跳,这下子贵女真的恼了,凶狠的丫头上来踩住了如意的手使劲碾,两个仆人更是直接开始拳打脚踢。
七岁的谢嘉仪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
她始终暗沉无光的眼睛在那一刻骤然被怒火点燃,二话不说直接冲着贵女丫头就扑了上去。
所有人都听到了这个北地来的小哑巴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尔敢欺我!”
话音没落,这个小郡主就跟狼一样扑上去,愣是把比她大好几岁的贵女直接扑倒在地,一口咬在了贵女的肩颈上,狠得像一匹发疯的小狼。贵女发出了疼极了的嚎叫,也下了死手,旁边吓呆了的丫头这时终于回神,狠命扑上去救主。那边健仆想要回救主子,却被那个小太监不要命一样顶倒一个,死死抱住另一个,任由健仆怎么踹他就是不放手。
这一场大战看傻了从学堂出来的所有贵女们和下人。
但是与这场大战的结果比,这日惊天动地的场面,都算不了什么了。
所有人看着这个北地小哑巴昂着被挠破的小脸和血淋淋的脖颈,拉着她那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小太监,指着对面人道:“你们等着!”
七岁的谢嘉仪踏着夕阳,带着脸上脖子上的血,也带着一瘸一拐的如意,朝着养心殿去。
路上她就想好了,如果皇帝舅舅还不见她,不给她做主,回去她就放火烧了海棠宫,把自己跟如意烧死在里面。她就不信,害死一个郡主,那个贵女和丫头还能好好活着!
这狗皇宫,狗京城,她一点都不喜欢!
除了长春宫娘娘看到她会笑,会哄着她,最主要的是长春宫娘娘有一双跟娘很像的眼睛,她喜欢看到。其他人都看不起她,别以为她不知道,她都知道。
她可算待够了,烧了自己,她该也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到时候就能去天上找爹娘和哥哥了。到时候他们训斥她不听话,不该这样早就到天上去,她就可以告诉他们是因为有人欺负她,她做不到答应他们的话——快活地活着,好难。大约这样爹娘兄长就不会一直怪她了,不是她说话不算话,是——快活地活着,真的好难。
打定了主意,谢嘉仪在一众宫人诧异的目光下径直来到了养心殿,往那里一跪,要见陛下。
病骨支离的永寿帝第一次见到了平阳公主的女儿——她在这世间唯一的骨血。
这一见,心灰意冷的永寿帝好像重新发现了活着的意思,他被规矩伦理压了一辈子,可是他可以让她的女儿没有任何规矩压着肆无忌惮地活。
永泰帝看着那张倔强无畏的小脸,看着小姑娘被怒火点燃的澄澈透亮的眼睛。
然后视线慢慢落在她脸上的血,脖颈间惨不忍睹的抓痕。
帝王一怒,后果不堪设想。即使是被举朝认为最温和儒雅的帝王,这一怒也惊心动魄,让所有人噤若寒蝉。
陛下亲自下旨斥责京城贵女,斥其父教女不善,教女尚且不能,如何为君主教化百姓!直接下旨撸了其官职,收了其所得一切赏赐。
最可怕的是所有人心中温和守礼的永寿帝,下令剥了那个侍女的皮。
而宫中的丽妃从此失宠,二皇子也与小郡主结下了梁子。
这个北地来的小郡主被帝王封号坤仪,开启了她盛宠加身的人生。
这日夕阳西下的时候,小郡主又来到了那个地方,这天太子对她说了他们之间的第一句话:
“你疼不疼?”太子问。
“疼我就哭一会儿,哭一会儿就没那么疼了。”坤仪郡主回,然后歪头问太子:“你呢,你疼的时候也会哭吗?”
太子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不哭。”
又过了一会儿加了句:“不能哭。”
最后他又加了句:“我不会哭。”
谢嘉仪想怎么就不会哭呢,她想了想说:“我会,以后你要疼了,我替你哭吧。”
太子认真看了她一会儿,点头说好,又无比认真道:“那你得一直跟着我。”
小郡主也认真点头:“你是这个宫里第一个陪着我的人,我会一直对你好的。”
夕阳下小郡主的眼睛亮晶晶,她的小脸在夕阳下好似有光。
站在阴影处的徐士行看着她,慢慢伸出了自己苍白修长的手,谢嘉仪也伸出了自己白皙柔软的小手,他握住了她的。
太子好像对自己的所有物一样叮嘱道:“从此,你不能跟别人好了。”你是我的了。
谢嘉仪还不懂什么叫不能跟别人好了,但是这是她的难兄难友,他们一起度过了宫中最难的一年,遂她点头:“你放心,我只对你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