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堤河在流经夹堤村时是它最宽阔的一处,这是一条外流河,汇入澧水后最终和长江一路东去。
春夏之交是多雨的时节,河对岸的电排有时为了防止内涝,整夜不停地往夹堤河里抽水。如果刮偏北风,河这边的人,即夹堤河人就会窃喜,被抽水机叶轮打伤打死的鱼随风吹到南岸来。捡鱼回来吃,就是夹堤河边子民最经济的改善生活方式。
七八十年代的农村,农民都非常忙。要说捡鱼,并不是排在第一位的事情。
一天清早,在街上卖完菜的杜婶,特意绕道从堤上回去,她一定要去碰碰运气,捡几条鱼回家来给孩子们解馋,改善生活。
沿着河边走回家,比从中间田埂上踩出的道回家至少远两倍的距离。北风从宽阔的河面吹来,虽是初夏,仍有阵阵凉意直灌进脖子,杜婶不由得捂捂衣领,加快了脚步。河水被两岸长堤堵住,水与堤交接处形成了一线天。杜婶沿着一线天望去,尽量扩大视线范围,目标就是水边浮起的白色的点。
很快有了,前面大约二十米远的地方,分明有个白色的点,正随着水波起伏,那肯定是漂浮的鱼。杜婶盯住目标,抓紧了手里的空菜篮差不多都飞跑起来。
十米,五米,杜婶的眼睛只在白色的点上。完全不知道背后跑来了一个人,等她接近那条肥鱼时,从后面跑过来的小姑娘“腾”地一下就捡走了。
杜婶抬起头来正气恼,只见秋月捡起了这条鱼后,拔腿又飞跑到前面去了。沿河一线能找鱼的地方都被小姑娘独捡了,硬是没有给杜婶留下一条,哪怕是小小的一条。
杜婶有些失落地回到家,跟孩子们说起刚刚的事情。大儿子贵贵听了很气愤,做为家里的长子,他觉得自己居然没有早起去捡鱼而愧疚,暗暗发誓:“明天天不亮,我就去捡鱼。”12岁的女儿梨花则觉得秋月太厉害了,比自己还小一岁,敢当面跟大人抢东西,得有多大的胆量啊。只是秋月把当天的鱼全捡走了,一条也没给妈妈留下,没有打牙祭的好菜了,不免也有恼恨。
涨水季节捡鱼,是夹堤河沿岸乡民都有的经历。鱼,来自大自然,凡有水的地方,就有它们,它属于每一个愿意捕获的人,是自然给人类极好的馈赠。
没事的时候,总有人喜欢去河边转悠。遇到没风或风小,抽水机打死的鱼吹不过来,有时隔几天才缓缓荡过来,但也能引起少年们的兴致。面对发臭的鱼,不知多少人在它面前叹息。“唉,要是没臭的时候捡到多好啊!”仿佛到嘴的美味给弄丢了,别提多遗憾。
秋月美滋滋地回到家,把篮子往饭桌子上一放,大声满屋子喊“妈妈妈妈”。杨婶从不远处的菜园里听到喊声,一开始还懒得理女儿,又听了几声后,发现秋月的声音都激动得有点变调了,料定是有什么好事情。
杨婶扛了锄头往家里走来。家里的三个孩子全跑出来迎接妈妈了,“妈,快看二姐捡了好多鱼”,儿子坤坤笑嘻嘻地说。大群也笑着,她还一边观察妈妈的表情,看到妈妈乐呵呵时,她便飞快地跑进屋里,把装鱼的篮子提出来,给妈妈先睹为快。
杨婶放下锄头,一只手接过大群手里的篮子,掂起来。另一只扶锄头手被大群接过来,大群把锄头立到墙角去了。
杨婶走进厨房,取来砧板菜刀,来到禾场边的水氹边剖鱼。三个孩子围在一旁,看妈妈剖鱼。杨婶眼神不太好,把一篮子鱼剖肚清理,用了不少时间。清理好的鱼,放在脸盆里,用盐腌好,再放进碗柜,关好柜门,不能让猫偷吃,更不能让老鼠吃了。
中午,杨婶煎了两条鱼,孩子们都按时回家来吃饭,并不要大人去叫唤才来的。秋月像个大功臣,一向不敢在父母面前高声语的她,故意大声跟姐姐和弟弟说:“今天的鱼好好吃啊”仿佛提醒家人,饭桌上享用的美味的鱼,都是自己带来的,全家人最幸福的时刻该给自己记功。
一连好几天,秋月都在家挺神气的。也是,每个家庭小孩捡鱼回家了,大人必有一通表扬。孩子则像为家庭立了大功似的,在其他兄弟姐妹面前要神气几天。秋月那天捡了一篮子鱼,得有七八条,她的母亲杨婶笑得合不拢嘴了。秋月排行老二,上有一个姐姐,下有一个弟弟,在家本不受待见。但这次不同,捡了这么多鱼,够美美享用几天的,一向在两个女儿面前严厉的母亲,把二女儿夸了又夸。
一天杜婶出工时,经过杨婶家,鱼香从屋里飘出来。
“老杨啊,你那女儿可厉害了,前天硬是让我一条鱼也捡不到,她捡一条后拔腿就跑,捡一条后拔腿就跑,我又跑她不赢。这几天你家怕是天天吃鱼吧,有好日子好生活过了呀!”
“这个丫头,前天她么时候起床的我都不晓得,早上我去菜园里薅草了,只听到她喊,原来是给我捡了一篮子鱼回来了。”杨婶掩饰不住得鱼的喜悦,她有点得意,尤其是在杜婶面前。
杨婶先天眼睛有缺陷,右眼几乎是个摆设,看东西习惯用手罩在额头上,是不是那只眼怕光?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觉得有知道的必要。嫁到夹堤村来,丈夫是地主成分。虽说八十年代不讲成分了,但各种委屈还是留有阴影的。现在,二女儿捡鱼给自己长脸了,连一向清高的杜婶都在女儿这里甘拜下风了,杨婶的确得意了,难得得意一回,所以她并不打算跟杜婶讲客套话,更不可能在一脸盆腌起的鱼里取一条给杜婶家改善生活。
长河里,只在夹堤村四队这个位置,有水闸和抽水机,别处不知道还得多远的地方才有。因此,捡鱼,并不是沿河每个人都会有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