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森和陈子桑还在里面接受全方位的检查,还不确定受了多么严重的伤。只知道过一会儿之后,竟有很多媒体、记者蜂拥而至。
此时,何锋铭才意识到领导会在此处的原因,不由得苦笑。但总要有人向七年前的受害者家属做交代,不仅是对受害者家属,更是对社会做一个交代。
但在领导和记者媒体的商量下,采访要在确认顾森和陈子桑安然无恙之后再进行,但他们并未对媒体透露顾森和陈子桑的身份。毕竟,警校生在未毕业成为一名真正的警察之前,他们永远只是一名学生。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顾森首先在病房里清醒过来。他睁开眼睛的第一时间就问:“陈子桑在哪儿?还活着吗?”
床沿边站着潘清,坐着何锋铭,两人面色凝重,看着他都不说话。顾森二话不说坐起就准备拔掉针管下床,被何锋铭和潘清立马制止。
“干吗呢你这是?你身上可有好多伤呢。”潘清指着他身上缠着的绷带,紧张地提醒道。
“让开!”顾森嗓音低沉,充满危险性。
何锋铭瞪了眼潘清,一把扯住气急的顾森,不耐烦地努努嘴说:“你冲我们急什么,她人不就在你身边好好地躺着吗?”
顾森急忙侧身扭头,看见了隔壁病床上头缠着绷带,右脸颊上也被贴上了一小块白色纱布,手指上也被好好包扎着,但此刻却仍旧闭目昏睡着的陈子桑。他松了口气,是那种全身紧绷之后的松懈,那种松懈是让人头晕目眩的。
“你好好躺着休息吧,医生说了你们会长命百岁的。”潘清轻轻按了下顾森的肩膀,开玩笑似的安慰道。
顾森就这么直愣愣地望着躺在那里呼吸平静的陈子桑,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安稳入睡,不知道她有没有在做梦,更不知道她会做什么样的梦。
唉,真是要疯了,他现在连她做什么样的梦都非常在意。
“吴为怎么样了?”顾森转头看向他们,想起了凶手,平静地问,“被我打死了吗?”
潘清咂巴下嘴巴说:“差一点。他鼻梁骨被你打断了,牙齿也打断了好几颗,身上还被陈子桑捅了两个大洞。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一定会受到法律的制裁。”
最后这句话虽然听起来很官方很客套,但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顾森慢慢地躺回到病床上,身子面朝着陈子桑,就这样一言不发地望着她。
何锋铭冷哼了一下,双手撑着膝盖站起身,推了一把潘清,两个人很是自觉地走到了病房外面。
“我和纪茶白还有个赌约,我现在要找他兑现了。”何锋铭啧啧摇着头说。
潘清奇怪地反问:“什么赌约?”
“哝,就是有关里面那两个小家伙的赌约。”
“哦——一定是赌他们两个日后会在一起吧?早知道,我也参加了。这钱不赚白不赚。”潘清也凑热闹道。
何锋铭忽而叹了口气,看向窗外,喃喃说:“不知道这会儿茶白醒了没有。”
“嗯,但愿。”
外面晴空万里,难得的好天气。
可日子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在圆满解决了某件事之后,人们的情绪会高涨,会觉得万事万物都更加顺眼。
晚上,病房里忽然热闹了起来。顾森在注视着陈子桑时渐渐地进入了梦乡,梦里还是一样的不轻松,很艰难,但梦里有陈子桑。
“我就说茶白没事,下午就醒了。这个长得帅的人就是有福气啊。”声音来自于永远大嗓门的何锋铭,听得出来他很开心。
“是啊,没日没夜地加班也算是值得了。”嗯,这好像是徐凌双的声音。
既然徐法医都来了,那薄藤也应该在这里。
“他们两个受了这么多伤,通知他们的父母了吗?”果然,薄藤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冷,与其说是清冷倒不如说是冷静。
薄藤说完这句话,房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我反正不敢通知。”何锋铭简单粗暴地回应道。
潘清也尴尬地笑了下说:“这事我觉得应该是由校方通知的。”
“别互相推诿了。”薄藤托了托自己的眼镜,扫了眼潘清和何锋铭这两个糙汉子,一针见血道,“是怕厅长知道吧?”
潘清和何锋铭对视了一眼后迅速转移了视线,一个弯腰拍着裤子上的灰尘,一个东张西望打蚊子。
“在抓到凶手之后,这个案件就被推上了热搜榜,网上关于凶手的各种分析全都出来了。毕竟时隔七年,抓住连环杀手的几率本身就小,所以很容易就吸引了大家的视线。”徐凌双看着这两个大男人这副模样,哭笑不得地说,“别装了,就算你们不通知,这事厅长也肯定知道,没准是第一时间知道的。学校里知道顾森就是厅长儿子的人不多,但在同行中,这事就不是个秘密。”
“所以,等下厅长是不是就要来了?”潘清小心翼翼地问了句。
薄藤是懒得理他们,看了看陈子桑空荡荡的病床,没有多问什么,倒是又好心地提醒了句:“厅长来不来我不知道,但顾森的母亲应该就快到了。”
何锋铭和潘清顿时露出一脸惊恐的表情,但何锋铭是看过顾森填的个人资料,他回想起来,感叹道:“他妈妈是检察院的院长。以前当过律师,我跟你说没有他妈妈打不赢的官司。所以,他们一家三口都不是好惹的,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学校了。”
何锋铭站直后就想往门口走,却被潘清一把抓住,只见潘清苦苦哀求道:“哥,没你这么做事的。要走也是我先走,我局里还有很多事要忙,尤其是抓住凶手后。就这样,你先在这儿招呼他们的父母,有事电联,再见。”
于是,两个人又在门口抢着要开门先走。
“不好意思,我看门牌上写着顾森的名字,你们在我儿子的病房前这么吵不太合适吧?”
他们还没抢到门把手,门倒是先开了,进来一位身材高挑、气质优雅、盘着发,自称是顾森妈妈的女人,她看起来也才三十岁左右的样子,实在是太年轻,太漂亮了。
潘清和何锋铭傻了眼,面面相觑,最后把这个打招呼的难题抛给了房间里唯一的女人徐凌双。
“您好,颜梦卿女士。”徐凌双不卑不亢地上前,说道,“好久不见。”
嗯?面对着徐凌双这么自然的表现,薄藤都有点惊讶。难不成徐凌双和这位颜梦卿,也就是顾森的母亲认识?
“哎呀,小双啊。”颜梦卿顿时眉开眼笑,拉过徐凌双的手就说,“前不久在街上碰见你爸妈,你爸妈和我聊起你的终身大事那个着急,我都替你摆平了。我说了一个女人独立自主,生活丰富,工作充实,交什么男朋友,谈什么恋爱,哪有时间!”
这一番特立独行的言论把在场的三个男人都给惊到了,他们纷纷望向徐凌双,希望她能好好说话,好好介绍下他们。
徐凌双笑着对颜梦卿说:“谢谢颜女士仗义执言,凌双记下了。”调侃之后,徐凌双便介绍道,“这位是薄藤,局里的技术人员;这位是何锋铭,是警校的队长,也是你儿子所在中队的队长;还有这位是局里刑侦大队重案中队的中队长,潘清。”
“你好。”三个男人都面带微笑地冲着颜梦卿打招呼,心里都希望她不要追究他们的责任,毕竟她的儿子现在就身负重伤地躺在这里。
颜梦卿打量了下他们,脸上还是隐约有点不高兴,但她还是偏头笑了下说:“本来是来责难的,我儿子好好上个学就进医院了,我心里可不高兴了。就算是警校生,他也是我唯一的宝贝,身上磕磕碰碰的我都心疼,居然还中枪了!但看在你们都长得还帅的份上,虽然没有我儿子帅,但也算了。”
“是是是,是我们失职,是我们没有好好照顾好你的儿子、我的学生,顾森是我们大家的宝贝。”何锋铭内疚得语无伦次,潘清想附和,但听到何锋铭这么一说,差点没笑出声来。
“妈,你要真心疼儿子,你进门第一件事是不是应该先来看我?”这时,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的顾森出了声,然后自个坐起身靠在枕头上。
颜梦卿听到自个儿子的声音,忙走到床沿,笑着看着顾森说:“你这不挺精神的吗?妈知道你福大命大,肯定没事,所以来的路上还逛了会儿街。不过你爸就不行了,急得啊去开会都差点忘了要讲什么。”
顾森望着自己心宽的母亲也笑了,只是通过这件事却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对不起他们。他肆意任性地生活,大概是因为背后有父母替他承担着。养育一个孩子有多么的不容易,顾森现在还并不是十分清楚,但他明白的是,知道他受伤,父母的心情,就像是他看着陈子桑昏迷时的无助感。
“陈子桑呢?”想到陈子桑,顾森偏头看了下,床上竟没有人,他一下子又紧张起来。
何锋铭忍不住又调侃道:“你就知道陈子桑。醒来张嘴就是陈子桑,陈子桑。你都快成她爸爸了!哎,说真的,陈子桑的爸爸好像在国外……”
“陈子桑?”颜梦卿重复着从儿子嘴里冒出来的女生的名字,若有所思地咀嚼着这三个字。
“她没事,身体什么的都无大碍,身体状况良好,只是皮外伤有点多,医生还是建议她再住院观察一下。这会儿应该快从学校回来了,说是给你带身换洗的衣服。”
徐凌双说这话时暧昧的表情让一边的颜梦卿更是惊讶,她弯腰悄声问顾森:“这陈子桑是谁?”
顾森看着妈妈充满好奇的眼睛,有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在他心中百转千回。陈子桑是谁,陈子桑就是陈子桑。而回答这个问题的真正难度在于“对于他而言,陈子桑是谁”。
“我回来啦!”与此同时,门口传来了一个清脆富有朝气的声音。众人循声望过去,只见陈子桑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十足的元气少女般的模样,和那会儿刚被送进医院时令人担忧的样子完全不同。
她站在门口,一眼就看见坐在那里的顾森,忙放下手中的袋子,冲过去欣喜地扑向他,抱着他说:“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我那会儿醒来的时候看见你还在睡,我以为你还在昏迷着呢,吓死我了。”
被陈子桑第一次主动抱着的顾森很是受宠若惊,却也是的的确确觉得感动。他露出的笑容都极度温和、体贴,便不自觉地也抬手抚上她的背,轻轻拍了拍后对她说:“我没事。”
继而,顾森又把视线投向母亲,说了句:“妈,就是她。”
听到顾森叫了声“妈”的陈子桑缓缓地松开了顾森,脸上表情瞬间复杂了起来。她慢慢地扭头随着顾森的目光一起落在了身边站着的一位漂亮的女性身上,这女人看起来更像是顾森的姐姐,好年轻。
“妈,妈?”陈子桑不可思议地看向颜梦卿,尴尬地确认。
颜梦卿笑得更开心了,一把握住陈子桑的手说:“哎呀,你这孩子,你这刚见面就叫我妈妈的,我红包都没来得及准备呢。”说完又看见她脸上、额头上、手上都是伤,又立马板着脸质问潘清和何锋铭,“你们怎么连个小女生都保护不好啊?顾森是男人,少块肉就少块肉了,可人家一女孩子细皮嫩肉的,留下疤了怎么办?”
何锋铭和潘清承受着来自顾森妈妈的愤怒质问,只能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接受批评教育。
薄藤倒是觉得这一幕挺和谐的,不由自主地想着以后陈子桑嫁给顾森之后婆媳之间友爱互助的画面。就现在看来,颜梦卿好像很喜欢陈子桑,那眼里初见的惊艳和他们一模一样。
陈子桑被推着躺回到了床上,在这过程中她都一副状况之外的表情。只是任由顾森妈妈扶她上床,替她盖好被子。
“那个,谢谢阿姨。”最后,陈子桑硬着头皮说了句话。
颜梦卿一听,看了看自己儿子又看了看其他人,笑着说:“怎么又改口叫阿姨了。不喜欢我家顾森吗?还是说你有男朋友了?你们警校不是不允许谈恋爱吗?”
“妈——”顾森无语地打断了妈妈的无理取闹,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啰唆的妈妈。
颜梦卿转了个身,捂着嘴巴开心地说:“不好意思,未来儿媳妇来得太突然,我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这样,你们先休息,我打个电话给你爸爸,让他安心。”
说着,她又满眼笑意地看了看陈子桑,拿着手机走出了病房。最后病房的气氛更加难以言喻了。
床尾站着的四个人都面带微笑,但非常的不怀好意。顾森倒是镇定自若,随手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还逛了逛学校论坛。陈子桑就没有顾森这个心理素质了,憋红着脸,不知所措。
“哦,对了。子桑你的手机已经找到了,不过作为证物还在局里放着呢。到时候结束了,我再给你送回来。还有,戴在你脖子上的项链我们也取走了。”潘清总算是想到了件正事,便一本正经地说道。
陈子桑点点头,继而看向顾森说:“你换洗的衣服是你室友帮你选的。因为不知道你要住几天院,所以他们给你塞了好几条内裤。”
陈子桑话音刚落,对面那四人很不客气地捧腹大笑。这下子轮到顾森不好意思地放下手机盯着陈子桑,表情不自然。
“你品位比他们好,为什么你不给我挑?”顾森理直气壮地反问。
陈子桑解释说:“为了节省时间啊。他们在帮你挑的时候,我回宿舍换衣服。我怕时间拖久了,你醒来看不见我会着急。”
怎么说呢,陈子桑的话令人无法反驳。她说的时候是那样的自然正经,这种关心就像是亲人之间的感情,理所应当。
顾森一时间没有再说话,只是动情地望着陈子桑。
那房间里突然变得多余的四个人只好识趣地走出了病房,无不在心底感叹,年轻真好,陪伴着度过,陪伴着成长。哪怕过程有着各种意外,也不妨碍他们成为最好的人。
“我们说过的话还算数吗?”顾森突然问。
陈子桑眨了眨眼睛,反问:“什么话?”
“抓住他,结束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顾森双眸澄澈,闪着光亮,不紧不慢地说着,“我那天说我没有打算接受你的拒绝,今天也一样。你曾经说你愿意把命都交给我,那么爱情呢,陈子桑你愿意把爱情也交给我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顾森说的每个字都像是音符跳跃在她的心上。包括现在,她因他心动、因他欣喜、因他着急,好像越来越多的心情都围绕着顾森产生变化。
陈子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个冒险,如果是,她也要说:“嗯,我愿意。”
誓言一般的回答让两人彼此相望而笑,确认彼此心意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它很困难,但它带来的幸福感远超于一切。
寂静的黑夜,因为几个人的不平凡而变得越加深沉。关押在羁留病房里的吴为躺在病床上,里面和外面都有警察看守着,他就像是困在笼中的斗兽,再也无法施展兽性。
但他还是在这空间里,盯着天花板笑了。这世上不存在永远,一切都会消失,所有人都会离开。所有他想要杀的人最终都会死,只是他仍旧恶意地希望他们按照自己给的方式死亡。
这是他唯一的乐趣,也是他活着的唯一目的。
局里存放着证据的办公室里,有一部手机在桌上不停地振动。那是陈子桑的手机,来电显示为医院。
而此时,陈子桑的爸爸正坐上飞机,在空姐的提醒下将手机关了机。他心急如焚地赶回国,想要看看女儿的现状。
然而,陈子桑的爸爸陈江也没有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
他们都与这个电话失之交臂,很多年后再想起这个,他们都不知道该用何种心情来面对——
难过、悲愤,抑或是内疚。
这一切都随着陈子桑妈妈爬上医院最顶层,万念俱灰一跃而下倒在血泊中开始。
陈子桑的妈妈在获得大女儿陈子屏的案件真相后选择了死亡,她依旧恨小女儿将过去的悲痛揭开,依旧恨小女儿即便真相大白也无法让陈子屏复活,依旧恨小女儿为什么从不因此而厌恶自己。
无人知晓那夜风高骤起时,陈子桑的妈妈站在那顶层高处想了些什么,但在她纵身跃下时,来不及救她的人听见她说“对不起”。
她曾经生活过的房间里,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张拆开的牛皮纸。而被牛皮纸包裹在里面的仅仅是一张报纸,一张刊登着陈子桑、顾森等八个人英勇抓抢劫犯的新闻的报纸,还有一张死去的陈子屏的照片。
报纸上的陈子桑笑得很开心,照片里的陈子屏也笑得很甜美。两个女儿都是她的心头肉,她保护不了她们,再也无法保护她们了。
她尖叫着、痛哭着,面目扭曲地拿头撞墙。最后她还是无法原谅、控制自己,冲上了医院的顶楼,结束了生命。
鲜血随着地上的纹路蔓延开来,像是一朵玫瑰慢慢绽放。她收起了她的刺,她想要内心的平静,她想要以此获得安稳。
……
黑暗永远都在,它不会消失,但黎明会驱赶它。驱赶躲在暗处畏惧光亮的人,拯救被黑暗困住无法脱身的人。
黎明一定会来,请不要害怕,认真生活,善待生活。
我们后会有期。<!--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