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好不容易浮现出一抹动人的微笑,“谢皇上,贫道先告退了。”
末榕带练儿跳上了马,他却让练儿坐前面,他坐在她身后,用他的双手稳稳地帮她握住她那双攥着马缰的素手,她的脸有些滚烫,但还是克制住了要回头望一眼他的冲动。可他却抬起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扭向他,与他的视线不自然地交汇在一起。他指向紧随在他身后正在缓慢前行的由几百禁卫军组成的庞大阵营,颤抖的声音隐忍着一种厚积薄发的感情:“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这就是我付出的代价,我们都是为了同一个人付出了对自己而言最惨烈的代价,你对她的姐妹之情比起我对她的情意而言,你是有多么地微不足道了吧?我还要让芯儿明白,她没有你这个从小就患难之交的好姐妹也罢,但她不能没有我。”
朝堂上,末榕的思绪与他父皇的一样,依旧飘忽不定地停留在今天拂晓时刚替他父皇送走练儿,并带她去探望芯儿的细枝末节,还有他在马上对练儿说过的那一番令他心潮澎湃的话,和芯儿见到练儿后两人相拥而泣的温情场面,芯儿完全忽视了他,不过他在不停地安慰自己,再等等,因为只要在父皇面前瓮中捉鳖,把这云锦国的奸细带来给父皇,等父皇给他记上一功,那么就距离他当上这个太子的目的就只剩下一步之遥了。
不过,当他意外地发现芯儿怀中的紧闭双眼的启时,心里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启…他死了?肯定是死于毒雾所熏染的环境之中,看在他生前曾是我好兄弟的情份上,要不然我就命人把他的遗体找个静谧的地方好生埋葬了吧。”可芯儿死活不肯把启交给他,一边把他抱得更紧,一面颤颤巍巍地摇头说:“他没死,他只是太过操劳,他只是需要歇息段时日,就由我来看顾他,再说他可是当朝将军之子,你擅自把他埋了,你该如何面对将军?这么做只能让你这个刚崭露头角的太子在朝廷上树敌而已。”他本来想反驳芯儿,执意要找太医来验明他是否死亡,好找个绝佳的理由把他埋了,除去一个也和他一起争抢芯儿的强劲对手。但他看芯儿眼里透出的一抹奇异的要誓死保卫启性命的明锐光芒,他无奈只好败下阵来,竟然有些祛生生地为了熄灭芯儿对他那股倔强的怒火,妥协了。“既然,他还活着,就有劳你好生照顾他吧。”他的口气比刚才的松软了许多。反正他这点吝啬的让步也只是因为她坚信芯儿在牢里饱受煎熬的日子已经为时不多了。很快,我就会让你永远离开他的。
“太子,朕正在等着你的回答!你必须拿出铁证来给天下一个交代,这个人到底和云锦国是否是一丘之貉?”末榕这时才在朝堂上骤然回过神来,他冷静的头脑使他不假思索地一字一句答道:“这个壮汉的额头右上方有块独特的兰花图案,象征着云锦皇家守卫。由于要方便替皇上行动,此图案就经过特殊处理,所以明眼人光看肯定是瞧不出来什么,不过…”他一想起芯儿在他问她该如何证明这大汉是否是逆贼,这样好同时隐瞒她也和云锦国宫中巫女有关联的秘密,然后芯儿透露给他的那个关键的证据。“用明火在他的额头右上角烤约莫半柱香的时辰,那块兰花标记自然会显出原形,而且不会烧着他一根寒毛。请父皇准儿臣一试。”皇上一挑剑眉,示意旁边的护卫端上一盆明火来。只见末榕用桃木从盆里挑出一点火苗出来,缓缓地把火放在大汉的额头右上角不停地转动,群臣都不约而同地流露出诧异的目光来。那火苗好似在大汉皮肤上跳动着,又好像是大汉本身额头的脉络都持续膨胀,变幻出青蓝色的光彩来,不到半炷香的时辰,果然那色彩逐渐生成了幽兰那血红的花苞,末榕把火苗吹灭,那花苞又自己舒展开明艳的花芯,颇有招蜂引蝶之态。趁皇上都看呆了的时机,末榕连忙扑通一声跪下,洪亮的声音响彻恢宏的宫殿,仿佛硬要刺穿搭建起宫殿顶端那些无坚不摧的翡翠。“皇上,人证物证俱在,恳请皇上把误认作是云锦国逆贼并被关押进天牢无端受苦的奴隶阿芯,指给儿臣,纳为本朝的太子妃,才是儿臣想要的捉拿真正云锦国逆贼的报答!”
“纳那个女奴为当朝太子妃的事也不是朕不允许,只是当前因为妖雾横行的事本来就已经搅得朝纲紊乱,天下人需要一位身世不凡的女子才匹配得上未来的国母,否则我朝该如何在诸国之中树立信誉?那女奴虽是我朝的百姓,但终究身份不明,让她当太子妃着实难以让天下人信服。”皇上的一番话顿时让偌大的朝堂陷入一股微妙的氛围,若是说周围的群臣都是以旁观者清的角度看太子笑话的,倒不如说是他们在眼巴巴地期待皇上是否会下旨,网罗他们当中的一位女眷选作太子妃的不二人选。然而,皇上的最后一句话却犹如当头一壶冷水无情地浇灭了他们的妄想:“既然那女奴是被冤枉的,那就把她释放出来,暂时先好生让她在宫里留住一阵子,朕得好好考虑考虑。若是她当不了太子妃,就打发她回故土,过与世无争的日子。怎么样?太子,朕已经对你中意的女人够宽容了吧?”此话的意思就是他们暂时对于向皇上进献他们的各家名门闺秀竞选太子妃的事无从下手,从他要宽待那个女奴阿芯的旨意来看就说明了一切。末榕一想起芯儿跟他说过的她还要滞留在天牢救启的使命,就立即不断磕头道:“父皇,依儿臣看来若把阿芯释放出来并养在宫中恐怕也只会遭人闲话,毕竟天下人还是会把她当作云锦国的人,在父皇尚未决定向天下人确凿她是本国百姓的身份。儿臣就算是再执意要她,也不能不为朝廷的名声考虑,只能再让她在牢中呆一阵子。这才是一位太子应尽的本份。”皇上脸上终于绽放出快慰的笑容:“吾儿真懂得替父皇着想,那就再任她在天牢幽禁一阵子了。”
幽深的天牢内,除了身上有云锦国巫女给予的防妖雾的灵药的芯儿和被她所护着的游离于阴阳两界,昏迷不醒的启外,牢内已经尸横遍野。没有一个人能够招架得住妖雾无声无息的侵袭,在启昏迷后相继魂飞魄散。若不是惦记着芯儿的末榕到天牢再一次看望她,天牢里的尸体早已散发出使人作呕的腐臭,即使真正的地狱比起这里恐怕也有过之而不及。唯独她,和躺在她身边对周围的事物浑然不觉的“好兄弟"启。明明是来看她的,他却附身盯住启安睡的面容,找了个合乎常理的借口:“我是来看看,你把我的兄弟照料得如何。”芯儿长长地舒了口气,早已干裂的朱唇吐出几句话,却让末榕跌入到到失落的重重低谷:"他已经被我医好了。这些天我夜不能寐,总算保全了他的性命。只是,就要靠他自己的元气什么时候能支撑他醒过来了。”末榕环顾四周,现在才反应过来空气中全充斥着令人窒息的尸臭味,他厌恶地捂住鼻子,命人把牢里的尸体都从牢里搬出来清理到荒郊野外,一面又心疼地想:芯儿为了救这个男人在牢里忍受的这艰苦卓绝的一切,到头来还只是会虚掷光阴的啊。“你为什么选择呆在如此穷凶极恶之地,还要奋力救回他的性命呢?你明明可以救出牢里其他同样即将垂死之人,为何却置他人性命于草芥,偏偏选择救他?”芯儿竟有些迷茫地答道,“说来也怪,我自从第一次见了他,就总觉得我在哪里遇到过他,并且还和他有过什么交集,但我却真真记不起他到底为我做过什么事。我一直对他都抱着无比的歉疚,总固执地认为自己有什么亏欠着他的。”她眼睑低垂,骨瘦如柴的她,反而把之前她那清丽脱尘的鹅蛋脸格外呈现出一种女人特有的楚楚可怜的娇态,可那凝望着昏迷的启的双眼在微笑时犹如月牙般弯成一个柔媚的弧度,好似是给她那张脸平添画龙点睛之笔,一会她眼里的微笑又转瞬而逝,难道是在害怕他将会长眠不醒么?
“我来找你,是为了保我兄弟周全。只有他周全,你才能安然无恙地活下来。并且你会走出这可怖之地,展开新的人生。我再问你一遍,你要如实回答我。你敢确定我兄弟已经被你的药医活了么?”芯儿一脸无辜地连连点头道,“我对此坚信不疑。他一定能活下来。”末榕的脸有些发白,犹如死神附身般散发着令人寒毛突起的气焰,“我信得过你。那么,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这天牢里几乎所有云锦国的奴隶都因瘟疫惨死在牢中,就仅仅只有你和启两个人如此巧合地存活了下来。不过所幸皇上是清楚你是练巫女所要保护的人,所以你存活下来这一点皇上是完全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过问此事。至于皇上为什么要看在巫女份上包庇你,此乃后话,等你出了这地方我会慢慢解释给你听。当务之急是,你现在不用怕皇上,而启可和你不同,如果要是被皇上得知他也活了下来,那启可就陷入极大的麻烦了。因为皇上不会像包庇你一样地包庇启,可以在天下人面前隐瞒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可疑事实。你想一想,若是被天下人知道启活过来的原因是因为你用你手上的灵药救了他,而皇上明明知道你有灵药秘方却不肯透露给天下人,就会引起百姓的不满,毕竟现在谁都急需能找到治愈瘟疫的方法。一旦百姓知道了灵药是云锦国的人给你的,后果将会不堪设想,两国现在的关系本身就很紧张。你难道宁愿被冠上卖国贼的头衔么?”芯儿带着一种揪心的沉痛,闭上了眼睛,无声的缄默后,芯儿有气无力地说,“你说该怎么办,只要能让他活下来,我都会照做。”末榕假装语重心长地说:“把他交给我,我会把他当作和其他的死尸一样带出这天牢,外人自然会以为他已经死了,不会引起怀疑。等我把他带到一个安妥的地方,自然会细心照料他,直到他醒来,到时我再放他远走高飞,远离这翠雀国。”芯儿用手替启把他鬓角的乱发梳理好,拂去他脸上散布的灰尘,便默默地放开他,双臂环抱双腿,背对着末榕把头埋了下去,似乎是不愿看到要亲眼和启离别的一幕。末榕叫住了正在把牢里所有的死尸一个个搬运到外面的侍卫,用手指了指躺在芯儿牢房一侧的启,“把他也带走,同那些尸体混在一起。记住,他已经死了。”耳边即使传来芯儿嘤嘤的哭泣声,他也视而不见,面无表情地随着他手下的侍卫走出牢房的一刹那,天牢的门又吱呀的一声应着他们冷冰冰的脚步合上,不留一丝外面和煦的霞光给牢里“唯一”熬过了天灾的芯儿。她抹去眼泪,目光呆滞地盯住启的指甲在她脖颈旁掐出的印迹,方才在末榕还没进来的时候那印迹上还绽放出了点点血丝,可是被她刻意抹去了,为了配合启。她依稀记得,启用手摁住她的头,使她贴近他,耳语道:“从今以后,我的这条命就便是你的了。”她一直琢磨不透他话里的意思究竟是什么,她也不在乎他到底要如何去报答她。这一切,包括她第一次起善心要冒死搭救他,都是起源于他和她之间的说不上是缘还是前世结下的孽的羁绊。在他与她第一次萍水相逢开始,一切都已种下了因果。而她为了保住他的性命把他交给了一直称他为好兄弟的末榕太子,是因为他说他和启的关系匪浅才相信他的,不过至于他们俩是否如同末榕所说的那样好,只有启心里最清楚。她救他,只单单地为了结束他和她之间的这段羁绊,她乞求苍天最好和那个男人老死不相往来。只因为她已经不由自己地意识到,只要他出现在自己的身边,她的命运总是一波三折,她只想完成为爹生前未了的复仇心愿,杀掉她的皇叔,也就是云锦国的泉帝,她此生就别无所求了。她更害怕这个男人日后会形成在她要实施她的复仇大业的拦路虎,不知为何,她潜意识中一直在警醒她这一点。
末榕太子亲自看守着负责把云锦国奴隶的尸体都搬运到皇宫外的断生山一带埋葬的禁卫军,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极为偏僻的接近翠雀与云锦两国边疆的断生山。这里稀无人烟,就连象征着死神使者的野鸦都不屑栖息的地方。末榕指了指那堆积如山的尸体上的其中一具,命令手下将他拖下来,安放在地上。“这个人就交给我了,你们就直接把其他的尸体在这里埋了便是。”说完他便拧紧眉头,伸手将启的肩膀搭在他的双肩上,便就这么扛着他的尸体吃力地一步步地独自走到山林深处,然后从袖口掏出事先早已准备好的缰绳,把他手脚反绑在一棵粗壮的百年大树上,等将他整个身子都绑得结结实实的以后,他用随身的剑砍下几根枝条,在地上生火,“启哥哥,我承认我这么做对不起你,我这么做不是因为你和我在争芯儿的缘故,如果芯儿铁了心要选择你,我会无话可说地尊重她,毕竟强扭的瓜不甜。因为你是当朝大将军的儿子,又是很有可能会继承将军之位的下一任人选。只可惜了我们这些年来如此要好的手足之情,尽管以前我跟在你身后低声下气地任你指使,但我从不觉得委屈,从来没因为你看不起我而怨恨你。你对我这么蛮横的原因想必是你也知道,将军和之前收养我的宰相大人在朝中的关系一直极为不和,我此次当上太子之位,日后将军也必定会把我当作和宰相是一条线上的蚂蚱,而打压我这个还没站稳脚跟的太子地位。他也是怕我会帮宰相,威胁到他在朝中的地位,也很正常。所以,我也只能杀鸡敬猴,牺牲你来给你的父亲大人来一个下马威。我也怕他会害我的呀。”当他说这最后一句话时,他枝条都堆积在启的脚下,把生起的熊熊火把点燃那堆环绕着他的木柴,一边说,“放心,我会给你保留全尸的,不然怎么能给将军大人看到我的'诚意'呢?”
正当他举剑正要砍下启的双手双足,当做他留给启父亲用来日后悼念他儿子的纪念品时,突然环绕在启脚下随风舞动的星星火花唰的一下应声熄灭,四周的一切都瞬间定格,就连偶尔飞过这片山林上空的三三两两的飞禽都定在半空中无法动弹。末榕还在纳闷道,妖雾不是还笼罩在翠雀国的天空中,按理说只要是飞禽只要触碰到了致命的妖雾就会必死无疑啊。可是,怎么还有飞禽可以活着飞过这片好似可以扼杀一片光明的阴霾天空呢?正当他发愣的空当,天空中的墨黑色妖雾,忽然它们不约而合地汇集在一块,不停地旋转最终压抑成一片混沌的暴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末榕整个人团团包裹,要把他活生生地吞噬在这一片已经掠去成千上万人的性命的黑洞里,顿时日月无光,就在末榕被妖雾滚滚给淹没的那刻,启同时也因为一个远处传来的只有他能听见的呐喊的回音,从四面八方苍劲有力地刺进他稍有清醒的神智,好似要震破他的五脏六腑,迫使他无法继续装作沉睡:“不要再装下去了,你快逃!逃的远远的…”同时末榕那团本来是要燃起烧死他的烈火又重新点亮,如蜿蜒的龙一般跃动着盘旋在启的头顶上空,冲他喷射出点点火花,把末榕用来捆绑他的那棵树顷刻间熔化为零零碎碎的灰烬,他的手脚一获得自由便急切地朝那个为了帮他藏匿在空气中的那个声音所来自的未知方向喃喃道:“是谁要救我?为什么要救我?”
天牢的芯儿感到自己的胸口一阵火辣辣的刺痛,她顿时眼冒金星,整个身子摇摇欲坠,从内心深处传来的另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声音在连绵不断地回应着外面传来的人群翻江倒海般的的轰鸣:“妖雾褪去了!灾难终于结束了!不幸中之万幸啊!”“感谢末榕太子为我们除掉了引来妖雾的云锦国的祸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