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头回知道有瓦格纳这个人,那还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当时,在一本如今已经很难找到的一本杂志上,我看到过一篇很有趣的《赛马的故事》。
那天是莫斯科跑马场的一个大日子。海报上写着“盛大赛事”,写明了高额奖金和珍贵的头奖奖杯,介绍了参赛的骏马、俄国和外国的优秀骑手,说明届时将有历届的世界冠军出席。观众来得人山人海。
赛马场上的常客给初次观看比赛的人指指点点地介绍着著名的骑师,喂得油光水滑、准备夺标的骏马和它们响亮的名字,如数家珍般地介绍它们的谱系、取得过的胜利、创下的纪录、奔跑的速度、主人和马场的名字——总之,凡是一个马迷所感兴趣的大事小事统统讲到。
突然,在那一群血统高贵、毛色鲜亮、趾高气扬、出类拔萃的天之骄子之中,有人发现了一匹老驽马。它瘦得出奇,肋骨一根根地能数得清清楚楚。它的腿受过伤,肿还没有消,膝关节也是歪的。这匹驽马的脑袋发愁般地低垂着,耷拉着的下嘴唇不停地动,仿佛是在抱怨自己时运不济。骑在这匹劣马身上的骑师是个小男孩,他光着脚丫,身上穿了一件红底色的印花布衫。有人的敏锐眼睛发现,男孩是被绑在马背上的。
很快,其他观众也注意到了这匹就像是从屠宰场里跑出来的样子吓人的驽马。
人们不由又是好笑又是吃惊,纷纷互相打听、猜测:这匹不成体统的马怎么也上这儿来啦?是哪一个允许搞了这么一出闻所未闻的滑稽戏?这匹马是哪个疯子的?瞧瞧,它竟厚颜无耻地跟世界一流的最好跑马站到一起了……
一个戴大礼帽的人挥起了小旗。军乐队被太阳照得亮闪闪的铜号奏起了进行曲,把空气都震得发抖。发令枪响了,于是……开始了最为令人不可思议的一幕……
穿红印花布衫的孩子骑手低低地俯在马背上,双手紧紧抓住马鞍鞍桥上的把手。就在这时,那匹驽马迅速移动着四条腿,就像神话里的飞毛腿一样旋风般在跑道上疾驰而去。那些争夺头奖的好马刚离开起跑线跑了三四圈,样子可怜巴巴的劣马已经跑完全程,胸口撞上了终点线,撞线之后也不停步,又跑了两圈才收住脚步戳住,低低地垂着脑袋,耷拉着下嘴唇,同时,还像爆竹似的僻里啪啦响了几声。驽马赢了,它的主人将拿到数目大得令人眩目的奖金。
几千名观众目瞪口呆地愣住了足足有1分钟,接着,跑马场变成了一座爆发的火山。人们丧失了理智,狂呼乱叫,挥手跺脚,歇斯底里地尖叫着:
“做弊!拆穿骗局!”
“看哪,马肚子底下有个马达……”
“跟香烟盒那么大的……”
“还有细杠杆连在腿上。”
“谁是这匹蹩脚马的主人?”
“宰了他!把他撕成碎片!他在哪儿?”
“那就是他,戴巴拿马草帽的那个……是发明家瓦格纳……”
“就算是个物理学家,也是个骗子。揍他!……”
“先生们!”戴巴拿马草帽的人拼命叫道,想压过众人的喊叫声。“你们放心吧。我没有在我的驽马身上下注。我不是想赢你们的钱……我只是想……”
愤怒的叫喊声淹没了他的声音。人们纷纷朝着巴拿马草帽扬起了拳头、雨伞和拐杖。如果不是瓦格纳举起一枚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砝码大小的圆球,事情真不知会怎么收场。
“炸弹!”他尖叫一声。人群四散奔逃。发明家也消失了。
这就是登在那份杂志上故事。我对发明家产生了兴趣,就开始找他。跟他相识之后,就提起了赛马场上发生过的那件事。年轻的发明家绝望地挥了下手。
“那不过是我干的一连串蠢事当中的一件。小事一桩。我不知多少次发誓‘不走那条道’——不再往墙上撞。可您瞧,又磕了个大包,”说着他摸了摸脑门,那上面还真有个大包。“没办法,有股子堂-吉诃德的蠢劲儿嘛。”
“要不是当时您急中生智,”我笑着说道,“情形就更糟啦。可您刚才说的是什么墙?是什么堂-吉诃德精神呢?”
“我们的政府和公众的偏见、愚昧和保守筑起来的墙啊。我们在技术上跟欧美相比已经是望尘莫及。我们至今还用着木犁。我们的主要动力至今还是以马匹为主,这一切只能让人感到毫无希望。我不能容忍这一点;所以一直在当堂-吉诃德。也不管什么场合,一有机会就想说服这些人,叫他们相信,一个小小的马达就比高头大马强,一部自动车可以超过任何快马。”瓦格纳的眼睛嘲弄地一眯。“那匹驽马不是匹活马,是个自动机器,一个机械玩具。可他们甚至没有发现这点。他们只看到了那台小马达和那些杠杆。真的,我是不是把它做得特别棒?”他见我脸上露出惊讶和兴奋的表情,笑着问道。紧跟着又叹了口气。“可是他们竟不容我解释一下。他们光惦着钱,光惦着赌……这些坏蛋!他们竟然以为我是想赢他们的那点儿钱。不过,我们还是尽快翻过这一页,把它忘掉吧,”说到这儿,瓦格纳已经恢复了他一向宽容大度的心肠,“我现在有一个诱人的想法……一个发明……”说完,他又揉了揉额上的大包。
“这是您在跑马场上留下的理所当然的装饰品?”
“是的……不,这是我自己弄的。脑袋里产生了一个想法,脑袋外就出个大包。脑门上一个,后脑勺儿上还有一个。常来串门吧。”
我利用这一邀请,常到瓦格纳那儿去,回回都见他的脑袋上有新起的大包,手上有一块块的擦伤。“想法”简直就像疾病一样“发”到外表上来了。有一次他还用绷带包着脑袋和右臂迎接我。他快活地笑着,把左手伸给我,说道:
“想法已经成熟啦。我觉得是到了收获的时候了。”
“不等到绷带解下来的时候啦?”我调侃地问道。
“没关系。如果您能帮我一把……那就最好啦。我毫不怀疑您会帮忙的。这样吧,明天您到我的别墅去,您就会亲眼见到……您一定会亲眼见到,见到……”说着,瓦格纳狡黠地眯起右眼一笑,“左手也缠上了绷带。”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在一个几乎就像是废弃的小站下了火车,沿着空旷无人的乡间小路走去。周围既看不见别墅也看不见树林。这是一个相当荒凉的僻静地方。
在地平线上可以看到几家农舍——水井村,也就是我此行的目的地。村子里的确有好几口有高高取水吊杆的水井。这就是标记啦:在最高的吊杆附近的半间“地道”的农舍。瓦格纳就住在这里。他接待我时绷带已经解下去了,他拿出加果酱的酽茶和黑麦油饼款待我之后说道:
“好啦,如果您不累,咱们就走吧。”
发明家从桌子上拿起一个不大的箱子,在草棚里拿上船桨和两根钓鱼杆,就走上了尘土飞扬的土道。
“拿桨和钓鱼杆干吗?”我惊奇地问。
“做掩护用,”瓦格纳冲我眨了一下眼睛。“免得有好奇的人跟上我们,他们若是看见两个拿皮箱的人不去车站而是往地里走,肯定会奇怪。而我们带上鱼杆,他们就会以为我们不过是钓鱼去了。”
我对这种伪装可不这么看:如果说有什么让当地人好奇的话,那也只能是这两根鱼杆。我很清楚,这地方方圆30公里之内根本就没有有鱼的河或是湖。多亏了村子就像死一般寂静——人们全在地里干活呢。我们只遇见一个蜷着身子晒太阳的老太婆。看见钓鱼杆后,她半张着没有一颗牙齿的嘴巴,用诧异的目光目送了我们很久。
我们走到村外,兴致勃勃地朝着离村大约4公里处的所谓老营盘走去。那里过去是个兵营。宽阔的空地上杂草丛生,一边是已经倾斜的篱笆,一边是土围墙。篱笆外不远的地方有一大堆马粪。瓦格纳在这“奥吉亚斯的牲口棚”①附近停下脚步,扔下钓鱼杆,坐到了皮箱上。他一路上一直保持着沉默。我虽好奇得要命,但也忍住没问什么,我知道瓦格纳自己不久就会对我揭开秘密的。这不,时候到了……但他的开头却是令人大大意外。
①奥吉亚斯的牲口棚,希脂神话中一个养了3000头牛、30年没打扫过的牲口棚,后用此词比喻极为肮脏之处。
“您觉得做个人好不好呢?我认为不好。还不如跳蚤呢。您在笑?我说的毫无道理?跳蚤是什么,一种微不足道的昆虫罢了。没错。可是。它能跳得比它的身高高出几十、几百倍。而作为万物之灵的人跳得怎么样呢,最多高不过两米,远不过三四米。难道这不是人类尊严的一种耻辱吗?”
“于是您要纠正大自然的这种不公平,是吗?”我开始猜测,问瓦格纳道。
“是的,我可以大胆地说,我已经成功地弥补了这种缺陷。人类已经学会了横渡大洋、飞到空中、滑冰、滑雪、爬上光滑的电线杆,为什么就学不会像跳蚤那样跳跃呢?如果跳不到自己身高的百倍,就是跳到几十倍也好哇。怎么样跳呢?利用自身手脚上的筋肉,再加上一件不大的附加设备就行。”
瓦格纳打开皮箱,从里面拿出4个像是床垫上用的弹簧。弹簧固定在一块块小板上,小板上钉着几条小皮带。两个弹簧比较大,是安在手上用的——发明家解释说,较小的两个用在脚上。瓦格纳迅速把脚上的那一对弹簧上的皮带系好,然后让我帮他系好手上的弹簧。
“这一切暂时还属于最原始阶段。基本原理实验而已。主要困难是如何掌握平衡,”他说道。“谢谢您,现在请帮我爬到篱笆上。这回该用上船桨了。”
新生的跳蚤人爬到了篱笆上。准确点儿说是我亲手把他举起来放上去的,因为他戴上那些弹簧几乎动也不能动了。
“好啦,我们现在就开始了。注意!一,二,三!……”
瓦格纳跳了下来。脚上的一只弹簧挂到篱笆墙的一块木板上,发明家侧着身子跌了下来。
“头一个烧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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