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还有陪大姐偷偷外出义诊时那些乡间孩童送她的木头青蛙,为学堂好友打架磕伤膝盖后人家给她包扎用的碎衣布条……
李靖舒的目光落在盒子角落的一个纸团上,展开纸团,只见里面包了一颗桃核,纸上孩童的字迹歪歪扭扭写着“裴家小子用此桃核打我头,日后我定要打回来。”
一阵心酸,泪水忽然滚落,晕湿墨迹。她望着镜中人,一时重影,好像见到了曾经从未卸下男儿装扮的她,又似见到了那面目不清的白衣女子。定睛看去,却只余一个噙着泪花的楚楚娇娘。
李靖舒拭去脸上泪痕,强咧出个笑容,倒了两杯茶,一杯自饮,一杯尽数倾洒于地,“是你在哭吧,自懂事以来,我很少尝过泪的滋味了。烈王府的男儿,向来流血不流泪。身后事我替你处理,这副身体我会好好珍惜,你的家人我也会妥善照顾,下辈子投个好胎,别扯到这些事里了。”
再度拾起那枚纸中桃核,轻轻用力,咔哒一声轻响,桃核中的玄机展于眼前,是一枚黄豆大小的白色珠子。
这枚珠子是裴统所遗,出于小女儿私心,薛柔将它藏了起来。
李靖舒看这珠子越发眼熟,珠光柔和,色白而质半透明,用手轻捻,触感如玉温润,竟是产自海界鲛人一脉的鲛珠。
“裴统是鲛人?不对,裴统的身体薛柔幼时见过,并无鲛族特有的鳞片。那这鲛珠是谁的?如果是这件案子的线索,那难不成这长生门与海界有关?”她喃喃自语,鲛珠乃鲛人所泣,其中含着鲛人当时的情绪,更有甚者,会存下泣泪之时所闻所见。
当年在天剑山,那个小怪物从不离身的扇坠便是一颗鲛珠,只不过她那颗是血红色的,小怪物和她说过,用引梦回溯术可得到鲛珠记录的内容,不过大多数时候都只能通感情绪,并无画面音像。
只是,这引梦回溯术至少需得四境启灵才能修习,薛柔这具身体……天资虽嘉,但因着幼年被蛊虫侵蚀,虽然外表无碍,武脉却脆如薄瓷。除非寻得神医仙药修复武脉,否则一旦习武修行,必死无疑。
当务之急,要先找到裴统,问清这颗鲛珠来历,她隐隐觉得这鲛珠与长生门有着些许关联,至于用引梦回溯术之事,待找到裴统也不迟。
门外传来脚步声,李靖舒藏起鲛珠,顺手拾起一支珠钗在手里把玩。
一个十六七岁的丫鬟端着铜盆面巾走了进来,见到在妆台翘腿坐着的薛柔惊得险些扔了手中的物件,“小姐!小姐!您终于醒了!奴婢,奴婢这便去告知老爷他们。”
“等等,裴统,裴通判,有他的消息吗?”
“小姐!您怎么还记挂那负心的?若不是他,您怎会落水!若非那魏国长宁郡主的车马队路过,您的性命……”
“铃铛,回答我的问题。”
“老爷为了抓他调了府上全部侍卫,现在他关在后山。”
“还活着吧?”
“奴婢不知。”
“更衣,我要见他。”
铃铛闻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小姐使不得!使不得!您身子还未恢复,如何受得暗牢的阴寒之气!更何况,老爷知道了会打死奴婢的。”
“我并非为了私情,事关四条人命,容不得耽搁,如若问责,一切由我担着。我再说一遍,更衣。”她的声音不似往常温柔,清冷严厉,竟有不容拒绝的威严。
铃铛自小跟在薛柔身边,薛柔的性格正如其名,温柔如水,与人说话向来温声细语,倒是从未见过这般严厉的模样。铃铛因此更恨了那裴统几分,但还是乖乖替她换了衣服。
李靖舒不曾注意铃铛的眼神,她此刻满心想的只有裴统,他绝不能死在薛府,更不能死在当下。
依着薛柔对裴统的记忆,他的脑子和武功不可能逃不过太师府府兵的追捕,现在在薛府暗牢只有两个可能,一是他自己刻意被捕,二……希望不是第二种可能。
夜沉如水,许是因着日前连绵许久的阴雨方霁,长安的风清凉偏冷。
李靖舒提灯穿过条条小径,步履匆匆,拥着纤细脖颈的红狐毛微微濡湿,雪白披风的下摆也溅了些泥污。
太师府的暗牢自新帝登基便废弃不用,如今再度启用,不知会掀起多大波澜。
离暗牢入口不远的地方,李靖舒停下了脚步,“铃铛,你跟我到这里就好了,去吩咐他们准备一间客房,备下吃食,打些热水。”
“小姐!您……”铃铛拦在薛柔面前,一脸担忧。
李靖舒微微笑着道:“乖,太师若知道你带我来定会罚你的,快去准备吧。”
话落,李靖舒伸手取了落在铃铛头上的一瓣梨花,替她理好垂下的发丝,转身提灯向暗牢的入口走去。
铃铛在原地站了片刻也离开了,所幸夜色浓郁,掩去了她双颊的浅浅绯红和勾起的嘴角,只剩下她发间的银铃小簪所发出的轻响。
假山掩映的暗牢入口点了火把,门口空无一人,李靖舒环顾四周,并未发现有人看守,地面上有新鲜的拖痕和一些白色粉末。
心中一骇,李靖舒伸手就去推那扇石门,刚转出一条细缝便有浓浓血腥味夹着霉变腐臭的气息逸了出来。
暗牢中阴暗潮湿,漫长狭窄的道路滴着水,不时传来老鼠啃咬物体的声音和叫声,李靖舒讶异的是,在混着死老鼠和铁锈的血味中竟夹了极淡的桃花香。
李靖舒听到前方有人声,熄了手中的宫灯,用舌尖抵住牙关,屏气凝神。默了一遍当年出使东瀛学的匿行秘术,轻手轻脚地进了离声源较近的一处牢房,将自己隐在一片黑暗之中。
说话的是一男一女两人,男子应该是裴统,他的声音沙哑颤抖。
“通判大人,奴家今日来此的目的您很清楚,啧,奴家是个爱美之人,最见不得您这样的俊俏少年受苦,可惜呀,您坏了主人的游戏,奴家若是不拿回些本钱,可是要受责罚的呢。”
李靖舒听着这女子娇媚酥骨的嗓音分外耳熟,又想到那阵桃花香,了然一笑。
“呵,本官也是才知道,这长生门竟是你们玄机阁的手笔。”
“大人,这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呢。奴家可不是玄机阁的人,奴家是主人的侍女哦。”
“你!你到底要干嘛?别乱摸!”
听到裴统窘迫慌张的声音,李靖舒一阵无语,辣耳朵辣耳朵,果然是这个色胚女人,她又开始了。
“别急嘛,奴家是好人呢。喂,那边的,来都来了,藏什么?东瀛的小伎俩骗骗那些菜鸟还行,奴家可是六境巅峰,瞧不起谁呢?”
李靖舒无奈地勾了勾嘴角,拢了拢披风的领口,用火折子重新点燃宫灯,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
昏暗的灯光下,那女子一身黑衣,蒙着面,身形高挑,凹凸有致,一双美目波光潋滟,满写妖娆多情。
裴统被铁链吊着,披头散发,白色的里衣上尽是斑驳血痕,嘴唇皲裂,嘴角有干掉的血迹,面色潮红,本来俊俏秀气的美男子现在着实有些狼狈。
见到来人是她,这二人都有些意外,毕竟传言薛三小姐还昏迷不醒。裴统目不转睛地盯着李靖舒,欲言又止。李靖舒朝他安慰一笑,目光相对,裴统面上的担忧之色难掩。
李靖舒拔下发间的一根银簪,三下五除二开了锁着裴统的铁链,确认了他受得只是皮外伤之后松了一口气,“万幸没伤到筋骨,我让人备下了客房,扶你去休息吧,姑娘麻烦让让,挡路了。”
女子本就对李靖舒忽视她的举动有些不满,更别提听到她这般不将她放在眼里的话,冷笑一声,“呵,小姑娘,你就不怕奴家要了你的性命。”,说着话那涂了红蔻丹的手就要摸上李靖舒的脸。
李靖舒略略偏头,避开了女子的手,心中已有不悦。放在前世这个女人的手已经被她砍了,但她现在是薛柔,还是要温柔些,多讲讲道理。
玄机阁啊,巧了,她正愁手中无棋可用。
“你若要杀人,便不会迷晕那两个看守。再者,你的主人应该不喜欢自己手下做多余的事情吧。”
闻言,黑衣女子瞬间收了方才那副媚态,伸手抚上剑鞘,语气夹了杀意,“你,到底是谁?”
李靖舒温婉浅笑,微微颔首,眨着一双单纯无辜的鹿眼道:“我是薛柔啊,不过,我师父要你向你主子转达一句话。”,她走近女子耳侧,“玄机阁有一株桃花太丑,该砍了烧柴。”
“你!找死!”黑衣女子瞳孔骤缩,拔剑欲砍李靖舒,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手停在了半空,“你师父是谁?”,她看着李靖舒的目光有那么一瞬惊恐,但显然顾及到在场的裴统立刻又恢复了之前的状态。
李靖舒浅笑不语,扶着裴统离开了暗牢。
帅气并未持续多久,这薛柔的身体太过娇弱,带着裴统走的跌跌撞撞,没走多远她便面色煞白,气喘吁吁,幸亏碰上了打点好下人提灯来接自己的铃铛。
李靖舒暗自发誓,虽然当下不能修行练武,她也一定得每天锻炼这具身体。不然碰见什么事情她连逃命的能力都没,非正常死亡这事她一点不想有第二回,还是寿终正寝来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