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武禄忽地从地上站起来,好像所有的伤病已痊愈。
她脸颊通红,用一种不太正常的癫狂语气说道:“从现在开始,你沈溪就是我的主人,我听你的,只要你真的给我希望,别诓骗我就行……我知道你没必要骗我,因为我有利用价值,否则你早就把我杀了,你沈溪不会留没有价值的敌人在身边。”
阿武禄前后态度的反差,让云柳惊叹不已。
她不知道是怎样的经历,会让一个女人疯到如此地步,甚至连基本的原则都不讲,只为了追寻最后那一点微乎其微的希望,而她素来崇拜的沈溪,则在用一种放长线钓大鱼的方式,让阿武禄陷入到这种让人无法理喻的状态中。
“带她下去。”
沈溪挥手道,“给她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再准备几套备用的,以后她若再以现在邋遢的面目出现,就彻底放弃她……”
阿武禄赶紧道:“你不能这样,我对你还有利用价值,以后我会把自己打整得干干净净出现在你面前。你放心,我不会主动寻死,但你也不能胡乱找借口杀我……沈溪,你不能凭白给我希望,又禁止我去追求这种希望。”
无论阿武禄说什么,沈溪已懒得理会,云柳召来侍卫押送阿武禄离开,随即中军大帐又陷入安静。
云柳不知自己是否也该离开,但心中有很多疑问都想要得到答案,她的人生观在这一刻混乱不堪,她从阿武禄身上看不到一个正常人的思维,而以前她还觉得阿武禄是她见过的人中少有的睿智女人。
“大人。”
云柳发现沈溪抬头看着自己时,恭敬行礼。
沈溪微微皱眉:“怎么还没走?不是让你们退下吗?”
云柳低着头回答:“大人未让卑职离开,所以卑职想知道,大人是否有别的吩咐?”
沈溪道:“大概没有吧……撤兵事宜已准备得差不多了,我们是时候班师回朝了,胜利的果实不应该在草原上享受,而是回到中原后再好好享受……荣归故里才是人生最辉煌的时刻。”
云柳蹙眉:“可是巴图蒙克还没死。”
沈溪微笑着说道:“他死不死跟我有什么关系?就算他回来,草原已经变成这样子,他还能东山再起,甚至带着兵马主动寇边不成?他就不怕把自己的牙给崩了,最后落得个血本无归的下场?放心吧,没个十年二十年,草原根本缓不过气来!”
云柳本来还想继续询问,但见沈溪脸色不佳,就不敢问下去,她知道沈溪不想她过多涉及决策方面的事情。
在日常工作中,云柳学会了主动思考,但沈溪却有意无意阻止她发扬这种能力,这也是让她纠结的地方,不知道沈溪到底想做什么,进而让她对未来失去方向,情不自禁地胡思乱想。
沈溪问道:“还有事?”
云柳低下头,没有回答,但犹犹豫豫的神色已透露出她的确有心事,当她不用一种刻板的方式跟沈溪相处时,沈溪已经意识到,这会儿云柳把自己当成一个小女人,而不是那个只会听命办事的下属。
沈溪一招手,云柳缓步走到沈溪跟前,沈溪来到临时拼凑起的桌子前坐下,他面前是一份地图,画着接下来的撤兵路线。
“知道这是什么吗?”沈溪问道。
云柳打量后,肯定地回答:“这是从官山回宣府的撤兵路线,大人准备直接撤回张家口堡?”
“嗯。”
沈溪点头道,“现在再去延绥,还要折道回京,路途实在太过遥远,而且我们没必要到延绥去绕一大圈,这场战争已结束,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九边将会保持稳定,我终于可以功成身退。”
云柳惊讶地问道:“功成身退?”
沈溪笑道:“不是吗?我的意思是战场上不需要我了,但大明朝廷还需要我,为人臣子,自然要回去继续为皇帝做事,争取一种更宽松的执政环境,有机会一展政治抱负。”
云柳望着沈溪,又点了点头,嘴唇轻抿,好像陷入沉思。
沈溪道:“我知道你在想阿武禄的事情,我留着她的确有大用,这个女人野心很大,以至于她所做的事情不能用常人思维去理解……这世上能跟这女人相比的实在太少,只能说是权力会让人疯狂吧。”
云柳点了点头:“大人留着她,是想她未来跟巴图蒙克相争?或者是在合适的时候,让她取代朱兰当哈屯?”
沈溪笑道:“你想的比我还要长远,我现在只是觉得这种偏激性格,且有一定身份背景的女人未来肯定有利用价值,至于她如何帮上忙,连我自己都没详细考虑,巴图蒙克……他将来就算不是草原之主,依然会跟朝廷对抗到底,想必现在消息已传了出去,他以为我杀了他所有儿子,肯定恨我入骨,只要逮住机会就要报复。”
云柳道:“所以卑职希望大人能在官山多等一段时间,让卑职将巴图蒙克的下落追查清楚再决定下一步动向。”
“追查他下落作何?杀了他,难道草原秩序就会真正改写吗?”沈溪好奇地问道。
云柳不知该如何回答,在她的思维之中,既然有敌人,就应该斩草除根,而不是留着敌人成为隐患。
沈溪叹了口气,并没有多问什么,站起来,低头打量桌子上那幅地图,良久后,才若有所思地说道:
“兔死狗烹的道理,谁都明白,但自古以来哪个功臣又可以避免这种下场呢?有了权力,尤其是军权,必会被皇帝猜忌,以往皇帝对你的信任,也会成为彼时他人攻讦的理由,若是你已毫无利用价值,那皇帝为何要容留非议声继续传下去?”
“大人?”
云柳惊愕地望着沈溪,不明白沈溪为何突有此言。
沈溪回头看了云柳一眼,“云柳,你是聪明人,也是我身边这么多女人之中,少有能办事且有自己思维的人,我跟你说这些,其实是想让你明白,我没有猜忌你,只是不想让你的主观想法影响我的判断。”
云柳低下头,感觉自己某些事可能做错了。
沈溪再道:“我留下巴图蒙克,并非不想杀他,但若是能留着,让朝廷始终对草原保持一分忌惮,如此我的存在便成为必要,朝中对我攻击声也会少许多。很多君臣间的猜忌,不在于臣子做了多少僭越的事情,而是大权独揽后有多少人觊觎你的权位,他们会想尽办法去找到你的缺点,让皇帝猜疑你,你又不能常伴君旁,三人成虎的事情就会上演。”
云柳行礼:“大人,卑职明白了,卑职会把撤兵事项完全安排好,不劳大人费心。”
……
……
云柳的确很能干,沈溪也承认这一点,但沈溪在用云柳的时候总有些顾虑。
因为这个女人太能干,总是让沈溪觉得自己某些事情可以不用亲自去做,但以他谨慎的作风,却又必须把每件事都掌控好。
“我这个皇帝学生,到底没有因为我的出现而改变。”
入夜后,当沈溪面对孤灯时,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若我七老八十,或许没这么多想法,到底现在我还年轻,即便我再如何栽培,也没法跟他相伴太久,以他现在折腾身体的方式,怕是用不了多久,便会一命呜呼,到时候就会有新的皇帝出现,朝争也是不可避免……除非一切都掌握在我的手中。”
当沈溪完成对草原的征服后,感觉身上的压力轻了许多,但此前闲暇时他基本都在考虑草原局势,无心思考回朝后的情况。现在大局已定,又有了闲暇时间,自然就想到将来朝堂的走势。
“刘瑾伏诛,张苑也被拉下马来,朝廷又到改换政治格局的时候,谢老儿不会轻易言退,这次战事结束,我跟他的矛盾不会有任何缓和,反而因为我的大获全胜,让他此前阻挠我的一系列举动成为了笑话,因此会越发抵触我。”
想到这里,沈溪脸上涌起一抹苦笑。
“高处不胜寒,若永远只是个微末小吏,在东宫当一任讲官,或者是在地方治理一方,不至于有如此多的烦恼,但以我如今的年岁,在朝中日渐隆盛,旁人又怎会容得下我?”
沈溪思索间,多了几分莫名的伤感,站起身来,走到帐帘门口,朱鸿听到声音走了过来,想问沈溪有什么吩咐,却被屏退。
沈溪出门后往自己的寝帐走去,那里有他用比试摔跤赢来的绝色佳人,这几天他在营地中也感受到一种久违的激情,那是一种征服草原后,不管朝堂争锋,不管江湖风雨,一种纯粹的享受。
他很喜欢这种暂时脱离体制,不需要跟人暗中相斗的感觉。
“再过些日子,就要回到陛下身边,免不了又是一场纷争,波谲云诡的朝局会一直在内斗中演进,看起来一切太平,但其实不过是表象,现在陛下对我或许亲近、信赖无比,但随后便会因为许多非议声而产生猜疑,再之后就是彻底分道扬镳。这世间的权臣,好像跟皇帝总是无法共存。”
想着心事,沈溪进入寝帐。
草原公主已经为他铺好了睡榻,正用一种带着挑衅的目光望着他,好像邀约进行下一次比试。
沈溪乐于接受这样的挑战,一如他非常喜欢征服战场上的敌人,眼前这个还不太明白世道险恶的女人,就是他征服的对象。
他不需要再去考虑今后君臣间如何相处,只需要考虑如何让一个小女人完全臣服自己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