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蒙学,西门豹因为天资聪明,被选在蒙学读书,放学后可以和同伴四处玩耍,但每到需要踏水的时候,他就得提着篮子,去田边送餐饭。
母亲和邻居们吃饱后开始踏水,西门豹就在旁边看着。踏水并不太累,翻车的架子上有一根横杠,手轻轻地扶着,双脚上下移动,稍稍用力踩着踏脚,同走路差不多。熟练的能不用手扶着横杠,双腿如飞。
沟渠里的活水就这样源源不断地被提上田地,比人亲自去挑,去提,要高效数倍!
对这些数百里跋涉到此的农妇来说,今年这样少雨的气候,还有水可以灌溉,已经是很幸运的事了,对于修沟渠,也没那么大怨念了。
……
在一起生活数年后,同什、伍的邻居关系比刚开始时和善了不少,已经有点“远亲不如近邻”的感觉了。一边踩踏,横杆上下的妇人们也在闲聊,多是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事,因为西门豹的父亲身为什长结交广些,他母亲也能知道些别人不知道的东西,这时候往往是引领话题的中心。
“听我夫说,今年春夏,山西那边又打仗了!”因为对移民时穿越的太行山路、隘口印象深刻,他们便习惯性地将邺地称之为山东,绛地则成了山西……
听说是老家的事情,妇人们都竖起了耳朵。
西门豹看到夜色下,母亲嘴皮不断上下合动:“不仅打仗,还在新绛征兵,十五岁以上的男丁都得出门,一走就是两三个月,耽误了农时,还死了不少人!”
唏嘘声顿时响起,虽然村妇不知道,那场战争正是赵无恤一手推动的秦魏河西之争,但这不妨碍她们心有所感。
新绛和故绛距离不远,很多人在那边都有远亲,而三年前的大移民前,也有故绛人在赵军到来前,跑到新绛去,成功留在那里,做了魏氏的百姓,不用忍受背井离乡之苦。在之前三年,那些人都是被羡慕的对象。
现在却不一样了,妇人们纷纷感慨那些人耍小聪明,结果害了自己,真是倒霉。自己搬家是对的,留在绛地,不但得不到这么多的田地,更没有龙骨水车,相比那些被强征上前线的人而言,自家丈夫儿子仅仅是去干劳役,又算得了什么呢?
挖沟壑,总比填沟壑强啊!
西门豹在田边歪着脑袋坐着数星星,大人们的对话他听不懂太多,不过也隐约感觉到,远处正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因为在乡中蒙学教授他们《仓颉》篇的那位年轻夫子,据说曾经是一位赵氏下宫食客,是死忠的赵氏之党。两年前西门豹刚入学不久,赶上赵氏灭代,夫子来上课时热泪盈眶,去年赵军夺河间,夫子手舞足蹈。今年当赵氏攻克少梁的消息传来时,他也在课堂上感慨不已,说教他们这些顽童真是费神,恨不得扔了戒尺,去参加武卒的募兵,做一个马前卒……
时值青黄不接的月份,田畈里车水不只西门豹一家,远近还有不少人也一样在车水,有的还挂着灯笼,像天上的星星一样。还有萤火虫也来凑热闹,在他们身边飞来飞去。车水的声音连成一片,此起彼伏,加上青蛙的欢叫,像极了钟罄齐鸣,加上不知哪个牧童吹响的悠扬牧笛,一副田园诗歌景象,孩子们都有点陶醉了。
但也有一样很讨厌的东西,就是嗡嗡乱叫的蚊子,挥也挥不走,它们尤其喜欢粉嫩的小孩,不小心就被盯咬几口,第二天就出来许多小红点,还有田边树林里的林枭,叫起来很可怕——赵氏官府不允许移民们用斧头将树木砍伐殆尽,夫子说是什么“若山林匱竭,林麓散亡,薮泽肆既,则民力彫尽,田畴荒芜,资用乏匱……”大意就是伐木太严重会让田地也荒芜,不过对邺民们效果更大的,还是明令规定的《田律》。
赵氏“大理”邓析每年都在完善律法,这《田律》就是近年的产物,其规定:不到夏季,不准进山烧野草作肥料,不准采集刚发芽的植物或抓捕幼兽、鸟卵和幼鸟(掏鸟蛋),不准在河中毒杀鱼鳖,不准设置网眼太小的网罟。到七月,才可以解除上述禁令。
禁令虽严,但也有不怕的,去年,西门豹他们里的一个人便曾越雷池,在禁令期间私自点火焚烧山林,差点把一山林木烧了个精光,于是便遭到亭长带着亭卒上门索拿,最后被邺城理官判了个劳役十年!顿时让人不敢造次。
西门豹不知道的是,对于这一条律令,赵氏内部也颇有争议。赵氏的立法机构为“大理寺”,虽然立法由大理主导,但也会有其他机构的人旁听,比如负责监察百官的“御史”项橐。
在讨论要不要设立此法时,有人犀利地抨击邓析,说这不就是周厉王“山泽专利”的翻版么?
更有人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邓析,你这是想做虢石父么!?”
不过最终,项橐站了出来,一句话就帮邓析转移了压力。
项橐朝服衣冠,扫视整个大理寺上下十余人,反对者占了大半,想到上卿对自己的嘱咐,他只能当机应变,轻咳一声:“诸位可听说过‘里革断罟’的故事?”
PS:罟(gǔ)即渔网
(未完待续。)